青桐
李漁在《閑情偶記》中說,梧桐是草木中的一部編年史。他少年種梧桐,每去一歲,就在樹上刻詩記年,十五歲時刻過一首詩:“小時種梧桐,桐葉小于艾。簪頭刻小詩,字瘦皮不壞。剎那三五年,桐大字亦大……”桐字如許,人長大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還要將感嘆寫在旁邊。新字天天催我老,舊字也沒有等我。看著新舊桐字,這老頭兒不禁手撫桐樹,揪須唏噓:“我的時間都去哪兒了?”
其實,梧桐就是青桐——中國梧桐。青桐不同于法桐,樹干青且直,霜蝕過的青桐,簌簌的樹葉下面,掩著圓硬的梧桐子。輪廓毛邊的青桐黃葉,再經過陽光的過濾,手捏即破。
兒時的青桐樹,是站在一處老房子旁的。孩子想吃樹上的梧桐子,手中沒有竹竿就撿路邊的小石子往樹葉上扔。初冬的青桐樹葉,干爽脆裂,小石子劃破青桐樹葉,悠悠而落,枯黃的葉子上綴著梧桐子,便裝在兜里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梧桐子大小如黃豆。清代陳淏子在《花鏡》里說:“梧桐,又叫青桐。皮青如翠,葉缺如花,妍雅華凈。四月開花嫩黃,小如棗花。五六月結子,蒂長三寸許,五稜合成,子綴其上,多者五六,少者二三,大如黃豆。”
一株青桐,在中國式的清風明月中沙沙搖曳。空庭桐子落。可以想象,在深秋老房子里,梧桐子一粒一粒掉落在老黃枯葉上的細微聲響。地上一定要有落葉,沒有葉子的地面,無法達到那份美妙而難以言傳的聲響效果,愈發映襯四周的幽靜。
青桐的葉子像尖尖的船,船上坐著梧桐子。葉子船,從春天出發,到了深秋,船要靠岸,一陣風吹過,梧桐子從葉上紛紛而落。
有好多年沒有見到青桐樹了,城市里滿目都是陌生的蔥綠。某日在老公園的小山坡上散步,意外邂逅兩株青桐,藏身于雜樹草叢中,幽然獨立,像遇見兩句站立著的唐詩宋詞。
苦楝
?苦楝苦不苦?不知道。除非你是一只鳥,吃過苦楝子,才曉得它的滋味。
楝,開淡紫色花朵,且有淡香。楝樹上的果子,如鈴如詞,從前我們叫它“天落果”,青碧、圓溜、光滑,極耐看。
楝樹長在貴族深宅,婆娑風雅。曹雪芹祖父曹寅為官的江寧織造府內,有一株楝樹,為曹氏先人所植。清人葉燮的《巳畦文集》記載:“久之,樹大可蔭,爰作亭于其下。”這棵樹的出處,清代詞人納蘭性德在《滿江紅》里也提到過,“移來燕子磯邊樹。倩一莖、黃楝作三槐,趨庭外。”
尋常人家的房前屋后栽楝樹,圖的是有伴兒,生活得自在安逸。
原來住的樓下,有戶平房人家,家里準備搭棚子,用來烹煮,做廚房,堆放柴煤雜物之需。搭棚子的空地上,有一棵長了十多年的楝樹,那戶人家也舍不得鋸掉,就把樹包在棚子中間,形成棚抱樹、樹擁棚的姿勢。這多少帶有些人間草木、相依相偎、煙霧繚繞的樸素溫馨。
枳椇
枳椇就是拐棗,又名雞爪梨。
一棵野生的樹,在長江下游所見不多。從小到大,我只見過一棵,站在老城的一個舊院子里。那棵樹早沒有了,院子都沒有了,何況是一棵樹。
枳椇在春天開花。一串串黃白的花,掛出圍墻外真是好看。枳椇花有香氣,一股細細淡淡的香,風動枳椇花。
枳果子很有趣,像雞爪、酷似楷書“萬”字,又像三通水管。如果你覺得還是像雞爪,那就不知是哪只天雞踩在樹上,留下的凌亂腳印。
枳椇嚼之,果汁甘甜,略帶微澀。冬天的枳椇,變紅變干癟,沒有夏秋飽滿水潤,果漿豐盈。干癟的枳椇,經過霜打,通體泛紅,吃起來更加甘甜,沒有一絲澀味,至今想來,那種甜的感覺仍在口腔味蕾愉快地游走。
對枳椇的描述,《本草綱目》里說:“枳椇木高三四丈,葉圓大如桑柘,夏月開花,枝頭結實,如雞爪形,長寸許,扭曲,開作二三歧。儼若雞之足距,嫩時青色,經霜乃黃,嚼之味甘如蜜。”雖然現在枳椇樹少了,但它的綽約風姿,婆娑在古代文人的文字里。
枳椇在尋常人家。從前我們這個小城,有過很多枳椇樹,長在人家圍墻里,行人從墻下經過,風吹樹枝窸窣作響,枳椇果葉摩挲墻頭。遙想古代大地,荒村野舍,長過很多枳椇樹,它們成林成片,風骨秀美。
編輯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