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飛雪
玉蘭不在春雪中描述自己
只會留下艱難的記憶
中年人不可用觸角在海底打探
除了光怪陸離的夢境
還會碰觸到礁石
再大的一場雪,終將消失
再破舊的船只,也曾駕馭過風浪
我們所在意的都已浮出水面
忽略的,也不妨礙它們在暗處發(fā)光
春夜
半夜醒來,還是吃了一驚
遠處群山酣睡,月亮守護著人間
早開的玉蘭,做好了凋謝的準備
貓蹲在窗臺上
像一個小人兒的背影
說不上是孤單還是驕傲
可我被什么困住了
覺得有無數(shù)閃電藏于胸中
仿佛暗夜隨時會被擊穿和照亮
但我起身時,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只看見一根青絲
輕輕掉落在案頭的宣紙上
雨水和薄雪
南方的朋友說
她那里在下雨
鳥鳴穿過雨聲,直擊人心
蓬頭垢面的橘樹煥然一新
某種力量簇擁著苔蘚綠起來
戲臺上幾雙濕答答的鞋子
在細步輕挪
我這里正飄著薄雪
一只藍色的氣球
從奔跑的小孩手中飛走了
我們仰頭看著
薄雪向下,氣球向上
在空中匆匆擦肩,永不相見
安靜的中午
我躺在沙發(fā)上
貓蜷在椅子里
象耳芋剛剛展開葉子
天竺葵和三角梅還在用力地開
沒有電話鈴聲
沒有人敲門
沒有陰影掠過墻壁
沒有好或壞的消息傳來
這是一個安靜又虛幻的中午
連風都是停滯的
睡眠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很快就找到了我們
午夜
有人在蹦迪
有人在哭泣
有人從啤酒的泡沫中
畫下一張模糊的臉
一只蜘蛛從琴弦中走出來
似乎想奏響什么
又覺得沒這個必要
它在墻角安靜地看著——
燭火在餐桌上跳躍
浪漫主義者們戴著假面具聊天
橋上的人在數(shù)星星
橋下的人在夜釣
一根線將誘餌垂入水中
水面的動蕩只是開始
而不是結(jié)束
山中行
山羊不懂得在北風中起身
就得在春風里懺悔
當最后的葉子落下來
大雪折斷了樹枝的骨頭
用不了多久,被凍僵的語言
就會在枝條上以芽、葉及花朵
該有的樣子迸發(fā)出來
我們下山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
一只雀鳥在飛翔中
竟用纖弱的爪子,準確地捕捉到了
山澗窄細的瀑布
“總而言之,大山里有一股
神秘的力量掠奪了事物的本身。”
當朋友和我這樣描述時,我們?yōu)橥瑫r
踢到一塊藏在落葉下的石頭
而大笑不已
丹桂與白貓
桂花比往年遲了許多
但畢竟還是開了
鄰居的白貓也循香而來
在落花上駐足
它不過三個月大
第一次看見桂花
第一次被花香包圍
猶如一團雪球繞著一樹橙黃
它在樹下不停探索,聞嗅
此刻落花就是貌美的獵物
它有些興奮,又小心翼翼
一次次試圖用細小的牙齒
咬住人間這隱秘的香氣
一棵果樹
一個人走在樹林中
發(fā)現(xiàn)一棵樹低著頭
沉重的枝條上,綴滿了
好的與壞的果實
猶如詆毀和贊譽同時加身
但它拒絕同麻雀進行無意義的交談
拒絕風的搖擺
我想一棵樹也有羞恥之心
當這個人走近它
摘掉那些壞了的果實
它立刻變得輕松,將頭抬了起來
深夜記
火車的窗外
所有的事物都按同樣的速度
追趕著月亮
就像少年,懷揣著夢想
跑進深夜的大海
追趕看不見的魚群
寺前,一匹馬忘記了危險
擋在山崖之前,卻鮮有人感激
當你還想表達什么
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軟弱
就像一首詩,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
它沒有鐵的重量
只能漂在水面,成為離散的浮萍
在小鎮(zhèn)上
兩個白頭發(fā)的男人
在大樹下飲酒
讓我驚訝的是,桌子上擺著
一本《追風箏的人》
顯然他們一個不是阿米爾
另一個也不是哈桑
不過是兩個普通的老年人
喝著米酒,聊著家常
他們有沒有追過風箏
我不知道
他們有沒有經(jīng)歷過親人離散
我不知道
小鎮(zhèn)上流水緩慢
交談甚歡的老人
讓堅硬的時光變得柔軟
這時有個拿著飲料的年輕人
走過去揭開了謎底——
他俯身拿起這本書
揮手向兩個老人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