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黃海岸邊的潮間帶。大海的波濤由急驟慢慢變得平緩。一陣陣鳥鳴聲傳來,無邊麥浪之上,一部部巨大的稻草裝置,那是大地獻給太陽、月亮的禮物,也是屬于這片麥地的熱情詩篇。
穗影幻境
一枝枝麥穗重疊在一起,太陽和月亮被切去金色的邊角。
麥穗巨大。草垛連著草垛,一群人正隱在一堆堆金黃草垛的后面。把大地最精彩的部分——那一片麥地留下來,留給天空,留給云朵,留給森林,留給河流,留給那些鳥和野花——鳥,那一雙雙打開的翅膀,云像魚的鱗片和骨骼。五月,海邊的麥地也是一只鳥啊,展開巨大的翅膀,向頭頂?shù)奶柡驮铝溜w去。天地之間留下了一道縫隙——哦,五月的麥地,大而曠遠,大到無邊,遠到回不去的久遠的從前。
麥地邊緣的潮間帶,更大,今天,即便有那么多精彩的稻草裝置安放于此,似乎,也只是占了它的區(qū)區(qū)一角。
大地把陽光抬起來,將無邊的麥浪留給春天,也留給那些稻草做的生靈,留給太陽與月亮,那些飛鳥、樹木和小船,它們是活著的生命。睜著眼睛,它們正和這片土地上汗流浹背的人們一起,看護著這片田園——從夜晚到白天,從日出到日落。
月潮稻語
不斷變化的潮汐,讓這片土地成為一片潮間帶。大地翻卷,草垛滾動,在春天成為一片綠色麥浪,在秋天成為一片金色菊海,而當潮水退去,大地歸于平靜,冬季的潮間帶,又將鋪滿干凈的雪。
一個草球就是一顆巨大的水滴,草球上有露,有光,有適宜花開的溫度。一捧稻草編織成一組大小不一的圓球,象征著月亮與潮汐的契合與關(guān)聯(lián)。
一群孩子在草垛上爬上爬下,嬉戲玩耍,兩個父親在靜坐沉思,更多的人,以各種不同的姿勢出現(xiàn)于麥地邊緣。在春天的潮間帶,每一根稻草做成的蟲魚鳥獸都是神秘的天外來客。巨大的草垛滾動,一只一只,伸出手輕輕觸摸,在一把稻草中感受月潮與大地的呼應,那是自然與時間的融合。
鶴影穹廬
羽翼覆蓋著麥田,因為陽光的炙烤,一只鳥的翅膀垂向大地,潮間帶上麥地如海,一片片拱起的羽毛,成為一朵朵豐滿的浪花。
一只丹頂鶴,舒展的翅膀貼著潮間帶,貼著野薔薇花的頂端、水杉的枝杈、蘆葦?shù)母浚N著大地寬厚的胸膛。黃海岸邊的潮間帶,這里是丹頂鶴的故鄉(xiāng)。一首詩的靈感,正來自那只漂亮的鶴的翅膀。打開的羽翼之上,光在走動,投射出的一處處斑點,時有錯落,最終又彼此吻合,猶如候鳥分開又合攏的腳掌,更像一顆套著一顆的雨滴。五月的潮間帶,一只只野生丹頂鶴早已北遷,風送來它們千里征途上的一陣陣鳴叫,猶如球根植物自然形成的花紋,也隱喻著潮汐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侵蝕大地的痕跡。
藤蔓生長,鶴影光斑,最終成為自然與時間的生態(tài)年鑒。
麥地之上,鶴影穹廬,以最質(zhì)樸的工藝將一片片草木彼此連接,最終成為土地與天空的落腳之所、沉思之地。
枝間生靈
所有背景都源于自然——自然的樹干,自然的枝條,樹干和枝條的匠心組合,最終成為活躍在樹枝間的三只鳥。
其實,枝頭上跳躍的鳥的具體數(shù)字,往往無法被準確說出。因為任何一只鳥都不可能一直停在一根樹枝。就像我,不可能只在一個地方歌唱。就像一個人回到久別重逢的故鄉(xiāng),那些內(nèi)心藏著歡喜的鳥兒,只有落到地上,落到這片翻涌的麥浪頂端,落到這片遼闊的潮間帶,它們才會停住,才會將它們具體而真實的翅膀收攏起來。
三只鳥,三只站在麥地里的鳥,它們的翅膀和身體是金色的,眼睛也是金色的。一條路在它們的眼中延伸。因此,即便不說話,僅僅憑著那金黃稻草的皮膚和衣裳,也能看出它們是親親密密、和諧相依的一家人。
三只鳥,三只站在麥地上的鳥,開口唱出的,都是大自然的美好。
稻
借著陽光金色的梯子,我爬到那高高的草垛上,身體深陷于金色的麥穗,我能否再像一輪圓圓的月亮,刺溜一聲滑下來?
毫無疑問,站在草垛的頂部,一切都是為了眺望——眺望遠處那成片成片的田野,眺望田野上無邊無際的麥浪,眺望云朵、飛鳥,眺望星空、月亮,眺望海,也眺望地平線。而離開天空,投入大地的懷抱,則是為了說出內(nèi)心的感激——哦,大地!大海!夜晚,黑暗籠罩了整個潮間帶,只有這片麥地里一直亮著一盞盞溫暖的燈。
我也是泥土和大地的子孫喲,是麥穗、稻穗的子孫,是風和雨的子孫。在這片臨近大海的土地上生活,從出生到終老,哪一天,不是麥穗和稻谷喂養(yǎng)著我?
姜樺,筆名阿索,現(xiàn)居江蘇鹽城。中國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詩刊》《鐘山》《星星》《揚子江詩刊》等。曾獲第五屆、第八屆紫金山文學獎、第十屆冰心散文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