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灰灰舊舊地浮動在樓房之間,
斑駁,掉漆,人們臉上的另一層水泥。
女人起身去陽臺收些衣服,步子清脆地
擲在地板上,在桌椅回聲里
優游,帶有花梨木紋理的漁具,
恒久垂釣著她的裙角。
地毯與絨苔,呈現互文的修辭手法,
好在亞熱帶氣候默許了這種濫情,
女人鬢發微濕,被臥室的床角收留,
她反復打撈十二年前嫁出的那只玉鐲,
背后玻璃窗上是大片大片茫然的淤青,
——水聲越來越大
老舊的翠色蚊帳,最后一張網,
慈悲的垂眸,細細密密、蓄謀已久地
懷抱著空空的江南,日暮鄉關,
和她如萍的青春。
妖妖①
妖妖,疼痛中列車駛向海水的腹地,
而你像斑馬和蝴蝶,活的果肉,
我關節處覆滿潮濕的紐扣,
開闔,吐出青銅騎士的楔子。
高燒的身體是座舊書店,陳列著我的一切
綿軟落灰的油畫,
我還沒成為詩人,
狡猾的妖妖,川流不息的花,
我無法放棄春天和往事,
只是困倦地,等待你對我悠長的收復。
注:
①王小波《綠毛水怪》中的人物。
夜眺分水江
雷子道
1
臨江的幾組燈帶速寫了它
操持已久的底線,倒映
樓和橋的江面點染著波紋的
深淺,又收束于統一的水位
此番我們只是登臨
今夜江水已經太冷
每個人都握著它的潮濕
凝望那臨界之口,仿佛
人生總要行至這關頭
謝靈運遭遇的第一個分水嶺
經過它,就能涌入更大的洪流
重獲新的命名,找到新的歸宿
2
下山時,從江上升起的雨還會再度
降臨。林中泛起的晦暗之霧被射燈
照出竦峙的輪廓,我們像是誤闖禁地
的無禮游客,膽顫又好奇地探尋出路
手電的光柱聚焦于斑駁的苔蘚、雜葉
與石板,長時間被江風浸染的臺階
早已將心里的落差逐一標記并夯筑
我們三步并作兩步,邁下了每一條
挫敗的等高線。只是目睹它的匯合
詰問就隨著無數支流的細微之潮一點
一點地遞推,直到那堵巨浪聳立到
你的身前——你已不似上山前輕盈
3
它就如此流過我們的身體
每一處關節和要害,最終成為
我們的一部分,翻卷在那些
敏感的末梢和毛細的動脈
心潮時刻起落著遠處的汛期
無需任何牽引,生活已是
不斷驚醒的片段,深夜
你還會聽見它低沉的傾瀉
流經河口,將過去的波瀾緩緩
注入你的胸口,所有問題
被匯于一處:帶著曾經的
清澈,你能否流到最后?
4
見勢我們已身處浪尖,湍急
江水滾滾涌來就只差毫厘
便要擊中還未設防的堤壩
所有勢能積攢成一次沖刷
無數雪、無數花,綻放著撞擊
多少浪想象著升起又落下
黑暗中我們親眼見證它的
沸騰,每一滴水都朝著大海
每一次交匯都在向你召喚
仿佛途經千百里,挾泥卷沙
而來,就是為了以無窮之力
在此溫柔地把水流入富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