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迷失在地圖上
房間冰冷,戴著厚圍巾,安靜地坐著,仿佛停擺在時間里。
聽你愛聽的歌,喝你留下的最后一口水,想要握住吹過你的風。
好像這一生,都忙著去愛,卻一無所獲。
夜晚的星空,墨藍色的海水翻涌,幾朵云像海中央的礁石。
一陣清冷的風拂過,我遇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那時,我與你,在盤山公路的松林間漫步,彩蝶翩翩飛舞,陽光透過枝杈灑下斑駁的光點,微涼的空氣中是淡淡的松脂香。
而今,生活平淡,在這一份賬單和那一份賬單中,印滿瑣碎的日常。
漫長的生活中,素樸的大地上,是否還有值得期待的美好?
雪迷失在地圖上,干枯的欒樹和柏木,等著一場慈悲的雪的款待而不得。
陽光的波點
夏日,雨水綿綿不絕。
安靜地站在窗前,一片白茫茫的濕霧涌入眼睛。
與生俱來的孤獨,貼著那片水霧,在身體中升騰,仿佛大海咸腥的氣息蔓延,睫毛上沾滿細小的鹽粒。
人到中年,旅程過半。當我完成一首長或短的詩,反身看向我的孩子,她已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我在時間里丟失的東西,我在孩子身上找到了。
雨還會持續更久,自欒樹密集的葉子間吹來的晚風,掀起蜃景般的風暴。
前路漫漫,余生還夠不夠寫出一首好詩?
雨后,陽光的波點照亮水的漩渦,在大地上舞蹈,天真地激蕩。
冬日往事
有一年冬天,幾場大雪過后,鄉下的老屋房頂積滿厚厚的雪。
臨近春節,母親喚父親去通煙囪。父親爬上房頂后,腳底踩滑,不慎掉到院中的水泥地,摔斷了腿。
等我出門發現父親,不知距離他摔倒已過去多長時間,父親身上落滿了白雪。
那天,我和父親在鄉里等待遲來的大巴車,路兩旁的楊樹在冷風里顫抖,鳥雀成群結隊地覓食,天空是憂郁的灰色。
父親皺緊眉頭,發出疼痛的呻吟聲,年少的我,使盡全身力氣也背不動父親。
大巴車上,我坐在父親身后,輕輕地摸著父親花白稀少的頭發。
那天,縣城的醫院到處是人,我在狹窄的病房鋪好被褥等待,矮窗外,烏云密布,北風獵獵作響。
每年冬天,大雪飄落,只要我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個弱小的身影,在漫無邊際的雪野費力地攙扶她的父親。
爐火
夜晚,記憶復活。舌尖上有苦澀的味道,全身的雪簌簌落下。
什么穿過夜色,現出本真的模樣,什么就是我哭泣時,顫抖的肩膀。
必須找到堅固的基礎,以防止命運無休止的嘲笑和磨損。
如果是陰天,從清晨開始,冷冷清清,緩慢地進入黑夜。
不會有新鮮的事發生,也不會有人披著陰云到訪,更沒有遠方的消息在手機里響起。
天黑了,但上天應允的一切,并沒有如約而至。
高處,平靜的美,無法據為己有。正如詩,一個自言自語的片段,會在想哭的時刻到訪,親近每一寸肌膚,把過去的記憶帶到潮濕的眼前。
閣樓里一片安靜,頭頂米黃色的燈光把身影留在狹窄的書桌上。我開始想念一個人,在回憶里拼湊完整的形象,它是我在這個冬天借以取暖的爐火。
盛夏速寫
沉默了一整天,沒有說一句話。
只是想象,由淅瀝的雨滴到蔚藍色的大海,由逗號般的鳥鳴到省略號般綿延的蟬噪,由一個名字到關于你和別人的一些零星往事,由外省青年到伊斯坦布爾街邊慵懶的流浪狗。
一直想到日光散去,暮色四沉,晚風驅趕了暑熱。
我起身擰亮臺燈,在黑夜的包裹中安靜地躺下。
肉體壓向結實的床板,發出沉悶的響聲。
合眼,冥想。
仍是沒有張口說一句話,也沒有對著虛空敞開寂寥的懷抱。
夜晚如此漫長,多年前的往事朝我涌來,當我想仔細品味舊時光里的云煙,它們變得越來越模糊,被夜色吞噬。
也許,用不了多久,我會在某一時刻與它們相逢。
我說不好這種沮喪和落寞的感覺,仿佛愛的流逝,無可挽留。
虛無與輕盈
如果較大的痛苦來襲,較小的痛苦就會被淹沒。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外界聯系,沒有與人談起詩。
“應該松弛但充滿力量”,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但更多的哀愁涌來。
還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面對沉重的虛無,寫輕盈的小詩”。
我常獨坐在窗下的書桌前,想象自己的對面坐著一個人,有一雙眼睛看著我。
我對他微笑或哭泣,但真正的我,已抽身離去,找到一處僻靜之地,隱藏在茂盛的樹冠中。
日光盛大,我吞吃葉子,吐出文字的絲。
在別處,我又一一拆解了這些文字。
痛苦構成了詩,詩又埋藏起眼淚,我們一同躲進時間的殼里。
周園園,生于1989年,現居天津。中國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草堂》《芳草》《散文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