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剛退休的汪明記學長最近迷上了寫作。前幾天,他鼓動我和他一起去拜訪劉冬青老師,說劉老師是個有故事的人,記得黃嶺中學的很多人和事。更令人稱奇的是,劉老師二十多年前與癌癥交手,居然贏了。幾天后,汪學長再來電話告訴我,說劉老師終于答應了,聽說我也參與,很是高興。
記憶中,我的父母哥姐多次談起劉冬青老師。一次家庭聚餐時我提到劉老師,二姐應聲說,那個年代若是沒有劉老師幫助,我們家怕是難走出來。
1964年,九江市青年劉冬青高中畢業后,隨父親一起被下放到了黃嶺公社三坂大隊,劉冬青被安排到三坂大隊陽坂教學點當一名教師。1966年,黃嶺農中搬遷到聶家山水庫附近,劉老師和我父親成了同事,成為莫逆之交。
劉老師是我的老師,更是與父親并肩的長輩。
我們見到劉老師時,他爽朗的“潯彭”普通話依然熱情、親切。我送上寫有“祝劉冬青老師笑口常開”的花束,并用相機定格這美好瞬間。看過照片,劉老師很開心,連聲說:“這個我要好好保存著!”
黃嶺農中徹底解散后,劉老師回到了三坂大隊。大隊部、小學,哪里需要他,哪里就有他;寫稿、做會計、教學,他樣樣能干、認真干。因為文稿寫得好,他給當時公社領導留有深刻印象,這為他后面的錄用、調動打下了良好基礎。
1977年恢復高考,黃嶺中學實現開門紅,但考生物理學科成績堪憂,最高32分,十幾分的一大片。學校和公社領導都很著急,到處搜羅人才。1978年2月,新年過后第一天,公社領導看到忙碌的劉冬青,眼前一亮——人才就在身邊嘛!那個在農中教過物理的劉冬青可以!于是,領導開了一天一夜的會,力排眾議,決定讓劉老師試帶高一物理,并交代上不好課立馬返回三坂大隊。
1979年高考,黃嶺中學考取人數之多,轟動一時。物理成績之好,驚動了全縣同行。當地最好的中學彭澤中學的物理把關老師歐陽霖多次聯系,要與劉老師見面切磋交流。一個臨時代課的老師,硬是憑實力助推眾多農家孩子跳出“農門”。從某種程度說,他是那年及之后幾屆學生的恩人,難怪學生們都敬重他。以王臘森、汪啟松為代表的那幾屆學生非常優秀,許多人在各自行業登上高位。四十多年來,他們路過九江都要探望劉老師。
在黃嶺中學,還有一件事讓劉老師很有成就感。人口學家、北京大學教授曾毅,1978年也在黃嶺中學代課、備考,他的宿舍和劉老師宿舍門對門。劉老師經常給他輔導物理,批改物理作業。當時沒有統一的教材和復習資料,劉老師翻出箱底珍藏的復習資料給他。高考放榜,曾毅被華東師范大學錄取。師生同場高考競技,在當年黃嶺乃至整個彭澤縣被傳為佳話。被華東師范大學地理系錄取后,曾毅執意要換物理專業—那時只有初中學歷的曾毅已然對物理學科產生了濃厚興趣。在劉老師的熱心勸導下,曾毅欣然就讀地理專業,后來成就一番事業。
1982年,黃嶺中學高中部撤銷。時任黃嶺中學校長王承啟調至剛建成的彭澤二中任校長,他向教育局申請劉冬青老師隨調。1989年劉老師入職九江十一中。劉老師是多面手,他自考到江西教育學院數學系,在江西師范大學進修的是地理專業,高級職稱證書為物理專業。
千禧年劉老師患癌做了手術,于2003年退休。之后幾年,劉老師輾轉東莞市、東至縣、湖口縣私校任教。對此,他云淡風輕地說道:“還不錯,掙的錢給兒子買了套房。”我卻有一絲心痛,教書育人一輩子,在職期間劉老師真沒余下什么錢,以致要拖著病體離家千百里賺取碎銀幾兩。劉老師待人真誠好客,朋友來了大有“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的豪放。學生們的子女婚嫁,他知道的都會到場賀喜。記得當年我和同事去九江考試,食宿都在劉老師家,師母非常熱情。
談話間,劉老師坦言將結束打工生涯,因為要照看突發疾病的師母—一幾十年患難與共,人比錢重要!
為了這次相聚,劉老師做足了功課。他拿出曾經的照片對我說:“還有寶貝呢,這里面有你父親!”他摸出一本相冊,一張張翻著舊相片。多張兩三個同學的小合影,二三方寸的黑白相片。照片久遠,卻未見絲毫泛黃痕跡。我訝異,劉老師每年都要將其翻出來透透風吧。最后,他亮出1979屆黃嶺中學師生大合影,指出其中一人說:“這是你爹,他旁邊的是我。”劉老師放下相片悵然道:“你爹太剛直,吃了不少苦…你媽真好,還給我做了雙布鞋喔。”
那大約是1969年。黃嶺農中被迫停課,單身青年劉冬青寄宿在我家隔壁的簡陋房子里。他因為忙于其他事務,衣裳無暇漿洗,鞋襪也無人料理。我母親急他所急,做了雙布鞋送他。在當時,做一雙千層底布鞋是一項奢侈工程,我母親不知熬了多少個日夜,自家六個孩子的鞋衣都忙不過來。但劉冬青的新鞋子必須做,應當送。我媽在時曾多次說過,那針針線線,縫制的是真真切切的情誼和感激。
劉老師感慨地說:“現在的生活幸福呀!我麻將、撲克不會,老來無事干,便打開電腦瀏覽新聞,訂了兩份報—《參考消息》和《潯陽晚報》,早晚轉轉甘棠湖,還參加過重陽節千人環湖走哩!”說起這些,劉老師一臉的滿足,也很驕傲。
劉老師一邊感慨,一邊把1979屆師生合影湊近眼前,一一念叨著前排故去的老同事們的名字。他說比起他們,自己是極其幸運的,所以要久久地活著,替老伙計們,好好享受今天的好日子。劉老師發力似的握緊拳頭,大家打心底為他開心。是的,劉老師是人生贏家。
不知不覺過了兩個小時,汪明記擔心劉老師精力不濟,提議他休息一會兒。劉老師卻大聲道:“沒問題。走,去尹青齡家講故事去!”
望著劉老師穩健的背影,我似乎悟出汪明記作為劉老師的“叔伯”學生,卻常“混跡”劉老師的學生中,并執意要來采訪的原因。
(作者單位:江西省彭澤縣淵明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