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位“女酋長”
“我們…是靠打獵過來的,祖祖輩輩生活在大森林里,守著山林。我們有自己的傳統(tǒng),有獵槍我們跟大自然非常親近,過著自己的生活,我們并不需要太多錢,大自然里什么都有?!?/p>
時年70多歲的瑪力亞·索將心中藏了近一個世紀(jì)的故事向鄂溫克族著名學(xué)者烏熱爾圖娓娓道來。
1921年10月,瑪力亞·索出生在激流河畔大興安嶺北麓使鹿鄂溫克人狩獵區(qū)的“撮羅子\"里。
大興安嶺浪漫又野性,茫茫林海寂靜又幽深,這里是遠(yuǎn)離人世喧囂的所在,也是真正的苦寒之地。
幾百年來,瑪力亞·索的族人在這里依靠游獵、放養(yǎng)馴鹿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山川河流浸潤著她,日月星辰伴著她長大,瑪力亞·索跟著父輩,沿襲著祖先的生活方式,游獵、喂鹿、架火、煮肉,學(xué)會了做鞍子、兜子、鞋子…追隨著馴鹿的腳步,從一片林子走到另一片林子。
她的父親是奇乾部落的酋長,有著豐富的狩獵經(jīng)驗。在父親的熏陶下,瑪力亞·索從小練就了打獵的好本領(lǐng)和飼養(yǎng)馴鹿的技能。
使鹿鄂溫克人的馴鹿是自然放養(yǎng)的,他們讓馴鹿自由地在森林中覓食、活動,再從山林中把它們找回。
每隔兩三天,瑪力亞·索都要徒步到密林中尋找自家的馴鹿。尤其是每年馴鹿下崽的時節(jié),她一直都在忙著找鹿。
她最知道怎么找到鹿。沿著鹿的蹄印,即使有暗流險灘,即使雪厚沒膝,她也從不抱怨。她經(jīng)常帶著“格列巴”,背著槍,路上打到什么就吃什么,一去就是好幾天。
她最知道山林用火要小心。夏天搬家時一定要在有“拉不卡”的地方安營——這種苔蘚可以幫助他們熏走蚊子、小咬(蠓)等昆蟲,還能防火。
年輕時的瑪力亞·索長得漂亮、干活利落,嫁給了部落里的優(yōu)秀獵手拉吉米。
婚后,她成了丈夫打獵時的好幫手她槍法精準(zhǔn),能夠一槍打下天上的飛鳥;無論丈夫打中的獵物距離有多遠(yuǎn),她都能帶著馴鹿將其運(yùn)回家。除此之外,她還擅長手工藝活兒一獸皮在她手中經(jīng)過縫制,變成了衣服、手套、帽子;樺樹皮經(jīng)她編制后,成了儲物盒。
瑪力亞·索因為能干又熱心而贏得了族人的信賴和尊敬,享有很高的威信。
丈夫拉吉米過世后,瑪力亞·索不僅挑起家庭的重?fù)?dān),還承擔(dān)起帶領(lǐng)部落繁衍生息的責(zé)任。在族人的推舉下,她成為中國最后一支使鹿部落的女酋長。
“酋長\"這一稱呼更多的是代表族人對瑪力亞·索的尊敬一在他們心中,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
每天清晨,在有十幾戶人家生活的獵民點內(nèi),瑪力亞·索起得最早。夏季,她為馴鹿點起一簇簇熏煙,驅(qū)趕蚊蟲;冬季,她帶著斧頭和彎把鋸,在山林中尋找站桿,生火為“撮羅子\"取暖
有生之年,她從未離開過這片山林和她的馴鹿。
“馴鹿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瑪力亞·索老人一生育有3個兒子、4個女兒,在她的精心教養(yǎng)下,他們都成了優(yōu)秀的獵民和馴鹿飼養(yǎng)能手。而馴鹿,則是她最牽掛、最放心不下的那個“孩子”。
她曾經(jīng)說過,大興安嶺的山林中,只要有使鹿鄂溫克的老人和馴鹿在,古老的馴鹿文化就不會消失一—不管多遠(yuǎn)的路,他們都牽著馴鹿走
兒時,瑪力亞·索家中只有1頭馴鹿,因而即便是搬家,也舍不得讓鹿馱行李,都是大人背東西,孩子跟在后面。
出嫁時,6頭鹿的陪嫁讓瑪力亞·索備感風(fēng)光,這也是她記憶中最自豪的時刻。
到她40多歲的時候,家里的馴鹿已“多得抓不過來”。
90多歲時,瑪力亞·索仍堅持在山 上飼養(yǎng)馴鹿,傳承馴鹿文化。
瑪力亞·索心中裝著馴鹿,也裝著全部的族人。即便年事已高,她也總在為族人操心。在她看來,這是上天賦予自己的使命。幾十年來,她無私地向10多位鄂溫克族青年贈送了120余頭馴鹿,幫助他們成家立業(yè)。
有人這樣形容瑪力亞·索:“她像森林里的一棵老樹,保留了這個部族伴著馴鹿遷徙、享受森林哺育的全部記憶,沉默地對抗著這個世界的巨大變遷。”
“山養(yǎng)鹿,鹿養(yǎng)我,我不下山”
“母親一輩子生活在山林里,與馴鹿為伴,帶領(lǐng)著使鹿鄂溫克人從原始社會步人今天的幸福生活。”瑪力亞·索的女兒得克莎·何如是說,
2003年,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鄉(xiāng)生態(tài)移民至根河市西郊的敖魯古雅鄂溫克族鄉(xiāng),這里距離瑪力亞·索居住的原始森林有300多千米。
隨著居住地的一再內(nèi)遷,這個曾經(jīng)在大山上與馴鹿為伴、靠狩獵為生的族群,改變了從前較為原始的生產(chǎn)生活狀態(tài),逐步融人現(xiàn)代社會。
那一年,有200多名族人帶著馴鹿陸續(xù)搬離,但瑪力亞·索和其他幾位老獵民沒有選擇下山,他們認(rèn)為只有獵民點才是自己的家。
“山養(yǎng)鹿,鹿養(yǎng)我,我不下山。\"最后的時光里,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她養(yǎng)了一輩子的馴鹿身邊。
其實瑪力亞·索知道,新敖鄉(xiāng)不僅水、電、煤齊全,實現(xiàn)了冬季集中供暖,政府還在房屋里預(yù)裝了有線電視光纜,衛(wèi)生院、敬老院等基礎(chǔ)設(shè)施也很完善,比山上的條件要好上百倍。但在山林中生活了一輩子的老人早已習(xí)慣了這里的藍(lán)天白云,她說:“山林是馴鹿的家,也是我的家,我只想守在馴鹿的身邊?!?/p>
“我不愿睡在看不見星星的屋子里”
“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這輩子是伴著星星度過黑夜的。如果午夜夢醒時我望見的是漆黑的屋頂,我的眼睛會瞎的…聽不到那流水一樣的鹿鈴聲,我一定會耳聾的…”
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遲子建用動人的筆觸道出了老人的心聲,那也是瑪力亞·索的心聲。
一個人待在山上的\"撮羅子”里的時候,瑪力亞·索時常會回憶起小時候的場景一一在的白雪中,父母背著獵槍和全部的家當(dāng),她緊緊地牽著馴鹿,一家人一起奔向下一個定居點
“母親雖然身體狀況不好,但還是想上山去看看她養(yǎng)了一輩子的馴鹿,只想回到馴鹿身邊。最后,母親是在獵民點安詳離世的?!钡每松ず握f,
瑪力亞·索離開了,帶著對馴鹿的眷戀,帶著族人們的敬重。
她經(jīng)歷了從游獵到定居的轉(zhuǎn)變,最后還是選擇與心愛的馴鹿相伴;她見證了使鹿鄂溫克人從深山密林走進(jìn)大眾的視野,直至獲得越來越多的關(guān)注。
她這一生,注定是一段傳奇。
(摘自浙江攝影出版社《中國唯一的馴鹿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