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下）

3.兇猱的襲擊

深淵。

這里像是另一個世界，遠離塵世，潔凈肅穆。地火般的光亮從深淵的底部升起，那是月湖散發的光輝。深灰色的深淵即使被照亮，里面依然顯得神秘暗淡。巨大的人首蛇身石像很可能是史前造物，卻沒有留下一絲歲月的痕跡。人在其中渺小如螞蟻，會惶惑不安。

月湖的水就像水銀一樣黏稠平靜。鏡面般的水面微微發光，像是有月亮的碎片在其中沉睡。此時的重光和柳柳距離湖面不過十來米。一百米外就是大巫丹說過的洞穴。穿過洞穴里的通道，他們就會看到需要修復的神樹。

這段路的墻壁上多了一些壁龕一樣的小洞，里面放著古樸莊重的玉器——四節玉琮、闊嘴伏臥獸形玉璋等。這些玉器也許來自中原，也許是蜀王命大匠制作獻祭給地宮深處的。

幾只留守在洞穴附近的兇猱從其中幾個空置的小洞里躍下，跳到了石級上，沖向重光和柳柳！

兇猱們逼近重光和柳柳，眼睛微微發紅，做出攻擊的姿態。重光握住柳柳的手腕一路狂奔，不時用青銅短劍格擋兇猱的利爪。柳柳靠著巖壁奔跑，還有重光在身后保護，并沒有受傷。他們終于在兇猱合圍之前躲入了洞穴。兇猱似乎畏懼進入洞穴，并沒有沖進來，只是在洞穴外齜牙嘶叫。

重光挪動洞穴內的幾尊青銅人像堵住洞穴的入口處。膽大的兇猱伸出爪子從青銅人像的縫隙里往內抓撓。

柳柳喘著粗氣，快速的奔逃讓她的身體和精神都極度緊張，心仿佛要從嗓子眼兒里跳出去，以至于進入大巫丹說的洞穴也沒有更害怕。

重光將發光石舉高。這里的洞壁像是黑色水晶石，光線落上去就像被吸收掉了一部分。兩人看到了洞穴兩側的壁畫，它們由白色的顏料繪制。附近的幾幅壁畫看起來都大同小異，描繪著戴著高冠的男人站在神樹旁，伸臂指向遠處。

潮水聲從洞穴的更深處涌來。無形的波浪穿過重光和柳柳的身體，讓他們產生溺水的錯覺。兇猱的爪子縮了回去，叫嚷著遠離洞穴。發光石頭的光線似乎都被這無形的波浪扭曲。

柳柳悶哼了一聲，無形的壓力讓她腦子里嗡嗡作響，胸口憋悶，身體都變得沉重。她感覺到，這無形的波浪帶著極強的殺傷力。

重光扶穩柳柳，臉色慘白的他覺得地面仿佛在下陷，要將自己徹底吞噬。重光這才明白為什么之前進入這個洞穴的死囚無一幸免。這無形的波浪雖然不會當場殺死進來的人，卻能讓他們變得虛弱，生命力逐漸被剝奪，很快就會死去。重光多次出入深淵，被這里的能量改造過身體，即使變得更強壯，但也無法撐過三波以上的攻擊。

“我們要在第二波沖擊到來前，通過我們身后的通道。”重光低頭對柳柳說。他抓住柳柳的手腕向著洞穴深處奔去。

兩人奔跑時，壁畫上人的動作也發生了改變，他們伸長手臂指向通道的盡頭。原本漆黑的地面有金色光點在聚集，似乎柳柳和重光奔跑時產生的震動驚醒了沉睡在地下的未知生物。他們奔跑了片刻后，第二波無形的波浪再次出現。它產生的沖擊比第一波波浪更為猛烈。顯然，這是一種防護措施。越接近神樹的生靈，將受到越有力的阻擋。這應該是為了從中篩選出被神樹認可的人。

重光的皮膚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血點，柳柳似乎適應了無形波浪的沖擊，皮膚完好無損。

柳柳側過頭對重光說：“你不能再往前了。你的身體已無法支撐你通過洞穴最后的這段通道。我能感覺到，你們說的神樹在呼喚著我。它是我出現在你的時代的原因。”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聯系，穿越時空直抵心靈，就像蜂后和工蜂的連接。

重光目不轉睛地看著柳柳，將發光的石頭遞給她：“之前靠近神樹的死囚都沒能活下來。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啊！”

柳柳不置可否：“你去洞穴口那里等著我。”

洞穴的最深處安靜無比，連腳步聲和呼吸聲似乎都被吸收了。柳柳獨自走了一段路，然后聽到了滴水聲。水滴從洞穴上方的鐘乳石滴落在她的臉上。

柳柳攤開手心，金色水滴滴落，像是流動的黃金。她能感覺到金色水滴里蘊藏著強大的能量。這些金色水滴讓整個地宮在漫長的歲月里得以繼續運行。數萬年過去，大巫丹說的需要修復的神樹很可能是重要的控制中樞。

柳柳的視線落在不遠處，那里有一座圓環一樣的青銅門。它部分鑲嵌在洞穴里，裸露出的部分歷久彌新，沒有銅銹也沒有殘破的痕跡。

柳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舉起手中的發光石。她看到青銅圓環門上鏤刻著云紋，還有一些奇異的紋理線似乎在微微流動變化。她湊近想要看清楚，卻在剎那間被一團白光籠罩。

下一個瞬間，柳柳出現在了巨大的懸浮的白玉平臺上，平臺上有點點星輝流動，就像是微縮的銀河系的幻影。平臺之外是無盡的光的風暴。平臺的正中央矗立著一棵巨大的青銅神樹，和摩天大樓一樣高，讓人產生叩拜的沖動。

4.蘇醒

巨大的青銅神樹就是這個神秘空間里唯一的主宰。它的精美絕倫用語言無法形容，那些博物館里的青銅神樹祭品只是對它拙劣的模仿。

柳柳緩緩伸出手，指尖觸摸到了冰冷的青銅神樹的底座，剎那間暖意沿著手指向著她的手臂延伸。她看到了許多破碎的畫面：燃燒的天空，黑霧籠罩的大地，巨大的圓盤在高空中爆炸。

然后，這些畫面歸于沉寂，她明白了古蜀的由來。在十萬年前，大地曾經存在玉文明，它們在和天外入侵者的戰爭里為了保住母星，和敵人激戰并離開了太陽系。

這地下深宮是玉文明留下的一處哨所，它依賴地下隕石的能量運轉了十萬年，部分機能陷入休整式沉眠。它被古蜀人發現，被認為是神靈的饋贈。只有極少數基因發生微妙進化的人能夠和地宮的中樞神樹發生意識連接。

柳柳喚醒了休眠的神樹。而神樹也將一絲力量回饋給了她。青銅神樹告別的意識傳來。柳柳收回了手，她能感覺到奇異的能量充滿全身，綿長溫和。她仰望著青銅神樹，心中充滿感激。白玉平臺之外的光的風暴涌了上來，四周變得扭曲模糊。

白光閃過。

柳柳發現自己依舊站在青銅門前，手中握著發光石。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黑暗地底一個短暫的幻夢。柳柳知道，所謂神樹根本不存在于洞穴深處，而是青銅門連接的亞空間。青銅神樹為了減緩力量的流失進入了休眠狀態，也放棄了維護地宮里的部分設施。古蜀巫師們以為神樹壞掉了。如今，青銅神樹醒來，地宮會繼續正常運轉。這也算是她修好了神樹。

就在這個時候，柳柳聽到遠處傳來猛烈的撞擊聲！柳柳連忙轉身向著洞穴那頭跑去。隨著她的腳步，身后的洞穴通道在消失。

柳柳氣喘吁吁地趕到了洞穴的入口處，發現原本擋在洞口的青銅人像四分五裂落在地上。重光不見了。

柳柳沖出洞穴，看到了盤踞在人首蛇身石像上發怒的巴蛇，巴蛇被一群兇猱纏住，它們不畏死地攻擊巴蛇的眼睛，讓它煩躁不安地躲避。巴蛇毫不留情地甩動尾尖，將幾只兇猱擊碎在堅硬的人首蛇身石像上。

站在石級邊緣和兇猱搏斗的重光也看到了柳柳。重光看起來很糟糕，身上到處都是兇猱留下的血痕。他努力調整呼吸，逼退一只兇猱。可是又有一只兇猱撲向了他。

重光看到了兇猱身后不遠處的柳柳，他露出微笑，但微笑很快就被擔憂替代。

“小心！”重光對柳柳喊。就在重光分神之時，一只兇猱咬住了重光的腿，他一個踉蹌帶著兇猱從石級不幸倒向深淵。

柳柳奔到石級邊，看到重光已經墜入月湖。柳柳連忙抓住重光的手，她的身體還往外滑了一段。重光的頭和半個肩膀露出月湖，他能感覺到月湖的水有一種奇異的吸力，似乎要把自己往湖底吸。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平靜如水銀的月湖上出現了異常的水線，就在距離重光不足十米的地方，似乎有怪魚正在月湖的水下接近重光。

柳柳焦慮地用力去拽重光，卻發現怎么也無法拖動重光的身體。她從青銅神樹那里得來的力量只能用于時間穿梭，無法增強她的體力。她不想自己在古蜀唯一的朋友就這么葬身月湖。汗水布滿了她的額頭，奇異的力量從她的身體里迸發，四周的一切變得極其緩慢。

兇猱和巴蛇變成了塑像。只有柳柳還在奮力將重光拉出月湖。

就在時間停止的時候，月湖的吸力也消失了。湖面下的怪魚只露出了一點點深灰色的魚鰭。

將僵硬的重光拉到石級上，柳柳力氣全無，頭昏腦漲。四周的時間恢復流動。重光驚愕地躺在石級上，他只記得水下有東西接近自己，卻在下一個瞬間突兀地出現在石級上。

柳柳握緊重光的手，眼淚落了下來：“還好你沒事。”就在這個時候，柳柳發現自己腳下的地面變得黏稠了起來。熟悉的吸力從腳底傳來。

重光看到柳柳的身影變得若隱若現，問道：“你還會回來嗎？”

“也許不會回來。”柳柳說，心中有著說不清的惆悵。

柳柳想起了青銅神樹的話，趕忙說道：“你告訴大巫丹，神樹已經從休眠中醒來，這里會繼續運轉……”她的話音未落，整個人消失無蹤。

成都的清晨，車流在不遠處發出嘈雜的聲響。這是屬于這個世界的轟鳴和熱鬧。

柳柳失魂落魄地站在紅墻下。在這陰雨的清晨里，柳柳回想著這一天一夜在古蜀的經歷，心中有許多疑惑。

禁山地下的深宮由數萬年前的史前文明修建，還遇到了極大的災難。史前文明的強大甚至是如今的科技無法比擬的。這樣的文明都會湮滅在時間里，那如今的人類文明是不是也不像人們想象中那么強大無敵呢？

背著書包的柳柳匯入匆忙的人潮里，如同水滴落入湖泊。

不遠處石橋下的府河里，大魚灰色背脊一閃而過。它上一個瞬間還在月湖里暢游，剎那間卻來到了狹窄的河道。它掠過河底的淤泥上方，平靜地向著遠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