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談起馬,你會想起什么呢?是《詩經》里“四牡龐龐”的雄壯英姿,還是《易經》中“乘馬班如”的哲學意象?是周穆王駕八駿西巡昆侖的求仙傳說,還是莊子筆下“野馬也,塵埃也”的逍遙幻影?當馬兒靈動的身影自天上的星宿,一轉躍入丹青后,便愈顯神逸。從烈火子遺的秦宮駟馬壁畫,到徐悲鴻筆下馳騁原野的駿影,這些承載著神話與歷史的生靈,在詩行間漸次豐盈,在墨繪中愈發凝練,最終鑄就中國藝術精神里最富生命力的圖騰。
讀畫
盛唐畫家韓干的《照夜白圖》描繪了一匹被系于木樁上仍昂首嘶鳴的駿馬形象。這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坐騎,因通體雪白,似乎能照亮暗夜,故得名“照夜白”。全畫以紙本為底,設色不甚濃烈。畫家先以大塊留白塑造照夜白的豐腴形象,繼而將墨色鋪設于眼眸、鬃毛、四足與馬樁間,既將照夜白的通體銀輝映襯得愈發璀璨,又能讓我們聚焦重點,看到照夜白雖困頓受拘,但仍自若星火、長鬃逆揚、霜蹄蹴踏,渴望掙脫桎梏、奪回自由的凜然之勢

詩畫相生
千年一瞬而過,此畫輾轉流人清宮。乾隆皇帝摩挲畫卷許久,在畫上馬樁旁留下了題詩。詩中“獨嘶霜月白,特立朔風寒”二句,既為照夜白勾勒出朔風怒吼、冷月寒霜交織的環境,又憑“獨嘶”和“特立”二詞,刻畫出照夜白孤高獨立的精神姿態,與畫中駿馬形象相合。隨后的“有志凌金絡”,化用唐人李賀“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的意象,將披佩金絡,踏碎寒光,征戰沙場的雄壯氣概投射到照夜白身上。可是回睹畫中,照夜白仍被牽羈于馬樁之上,既與“金絡”相斥,又因肥碩身姿,與下句“無心憶錦鞍”中“錦鞍”所代表的宮池概院的優厚生活暗合。讀罷此詩,再觀畫中照夜白四肢肌肉緊繃、鼻孔翕張、怒鬃飛揚、焦躁長鳴的姿態,可見它是如何的委屈與不甘。
而這種不甘,終將化為蓄勢騰飛的力量。細聽,在那宣紙的褶皺間震蕩的長嘶猶在耳畔。細看,這匹照夜白已不再是畫中靜默的駒影,亦非詩中凝固的意象,而是一團灼灼星火,映亮了這象征束縛的永夜,不斷奔向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