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褂子

陳翰章把虎皮褂子脫下來的時候，他爹樂了，他哭了。

半年前陳翰章獵殺了這只虎，供饑餓的抗聯戰士們吃了好幾天。虎皮被做成虎皮褂子，穿在陳翰章身上，隨他出生入死。日本鬼子稱陳翰章為“滿洲之虎”，戰士們誰不愿意跟陳師長打鬼子。

那年冬天，陳翰章行軍路過西半截河，特地回趟老家，把虎皮褂子當禮物，直接塞他爹陳海懷里了。

陳海穿著虎皮褂子在村里逛游，誰要夸他兒子是打虎英雄，他嘴上謙虛心里得意，腰桿挺得溜直

村里小屁孩們成天傳唱：“鼠怕貓，狼怕槍，鬼子最怕陳翰章。\"陳海聽了哆嗦，他哆嗦是因為激動。

陳翰章是村里大出息。14歲以全縣最小年齡考進，17歲畢業留校，19歲丟下粉筆加入東北抗日聯軍。

陳翰章肚子里的墨水全是兵 法，鬼子這幾年在陳翰章身上沒少 吃敗仗，派人去勸降，當然不好使， 后來使出陰招兒，去村里抓陳海

鬼子的意思是讓陳海和鄒氏充當說客。陳海當然不傻，曉得鬼子這是拿自己和兒媳當誘餌，嘴里輕輕哼出一聲：“中！”

陳翰章媳婦鄒桂芝，是童養媳，聽說兩人有名無實。陳翰章反對包辦婚姻，始終尊稱桂芝為姐姐，

陳海把家里安排妥當，穿上虎皮褂子，打扮得利利正正領鄒氏出了門。

鬼子派奸細老康一路“照顧'著。三人到了寧安城附近，開始打聽陳翰章隊伍的消息

可是，林海茫茫，人海蒼蒼，去哪里找啊？

有一天晚上桂芝在客棧遇到一個老太太，擦身工夫對她說出一句話“黑妮黑妮，嫁個胖墩”，接著麻溜兒走掉。桂芝心中暗喜，這句話，是翰章和自己的私房話，沒人知道。黑妮是自己打小的外號

桂芝心里有了數，領著陳海和老康故意往深山老林里走，甩掉了一撥又一撥跟梢的人。有一天風雪交加，在沒人跟蹤的情況下，他們遭到綁架。

三人被蒙了面，給帶到密林深處，眼晴見光的時候，見到了陳翰章。

重逢的場景令人動容，老康都忍不住落下眼淚。陳翰章一把抱住老爹，桂芝在一旁已經哭成個淚人。陳翰章又抱了抱桂芝，瞄眼老康：“這是哪位？”

陳海擠咕眼睛說：“你舅的遠房親戚，一路照顧俺倆的。”

陳翰章一手拉起老爹，一手拉起媳婦，一臉的淚。

陳海淚花凍成冰花，瞅一眼老康，故意說：“兒子你投降吧。日本人說了，只要你投降，保你升官發財。咱家就你一個小子，將來還指望你生個帶把兒的呢。”

老康乘機溜縫兒：“翰章兄弟，吃糠咽菜，圖啥呀？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嗎？別跟皇軍為敵了，回家團圓多好啊。看你爹和媳婦，沒人照料，多可憐。”

陳翰章退后三步，突然給老爹跪倒，嗩嗩嗩磕仨響頭，大聲說：“這三個頭，是感謝您的養育之恩。”

旁邊一棵樹上，一根樹枝撐不住一坨冰雪，咔喀一聲斷了

陳翰章揚起劍眉，說：“爹，請您脫了褂子。

陳海以為這是要物歸原主，沒想到，陳翰章命人把虎皮褂子掛在斷樹枝上，舉起手槍，啪啪啪三槍，給打出了三個洞。

“爹，這三槍，是咱倆斷絕父子關系。”

接著轉回身，沖桂芝一擺手：“姐，你改嫁吧……此生，就此訣別，我必死在戰場上。”

漫天大雪中，老康、陳海、桂芝三個人像被抽了筋一樣，全都抖得不成個樣兒。

虎皮褂子上三個槍眼兒里似有 虎嘯聲震寰宇。

陳翰章27歲那年被日本鬼子殺害。鬼子砍下他的頭顱，送去新京（長春）領賞。新京解放后，我黨千方百計找到陳將軍遺首，保存在黑龍江。73年之后，陳翰章百年誕辰，敦化市政府恭迎陳將軍遺首回鄉，最終完成了身首合葬。

虎皮褂子呢？當然不在了。

其實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