筼筜是生長在水邊的一種竹子。
我初見它時,并不覺得驚奇,只覺得這名字極雅,像是從《詩經》里走出。后來才知
道,它本就是竹中君子,生在水邊,枝干高直,葉片纖長,風過處,碧浪翻涌,清音如磬。
江南多竹,而筼筜尤甚。它不似毛竹那般粗壯,也不似鳳尾竹那樣婆娑,而是自有一番清瘦的風骨。筼筜枝節分明,新綠如玉,老竿泛白,宛如淡墨染就而成。每每站立竹子旁,我總覺得時光慢了下來,人心也靜了三分。古人愛竹,說是“不可一日無此君”,我想,這“君”字用得極妙,竹的確有君子之姿,不媚不俗,不卑不亢,風中自挺,雨里自青。
欣賞筼筜最好的時節是春夏之交。那時,新筍初成,嫩葉未老,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亮,地上竹影參差,如寫意畫般疏朗有致。偶有微風吹拂,竹枝輕搖,沙沙作響,似低語,似淺唱。若是在雨后,則更見清新,竹葉上水珠滾動,晶瑩如玉,竹竿濕潤,顏色更深了一層,仿佛是剛被墨筆重新勾勒過的一般。
記得曾見一年輕女子于竹旁小立。她身穿一襲淡青的衣衫,與竹色幾乎融為了一體,手持一卷舊書,在凝神低頭細讀。風起時,竹葉拂過她的烏發,她也不拂開,只是微微含笑。那一刻,人與竹俱成風景,清雅如古人小品。我想,她讀的或許是東坡詩,或許是襄陽詞,總歸應該是與竹相關的句子吧!在古人筆下,筼筜常與幽人相伴,王維有“竹喧歸浣女”,劉禹錫寫有《竹枝詞》,柳宗元則寫的“獨釣寒江雪”的詩句,雖未直言筼筜,卻總是離不開那一片青青之色。
竹與中國文人早已結下了千年因緣,它中空,象征虛心;有節,代表氣節;常綠,喻示堅韌。白居易寫的《畫竹歌》里說“不筍而成,不搖自直”,是以竹喻人。蘇東坡更直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文同畫竹,胸有成竹,鄭板橋寫竹,一枝一葉總關情。這些詩詞畫作,不僅在寫竹形,更在傳遞竹的神韻,讓人讀之觀之,如對良友,如沐清風。
筼筜之美,不僅在形,更在韻。它不喧嘩,不爭艷,只是靜靜地生長,歲寒不凋。這種美,需靜心才能體會。就像那賞竹的女子,她不言不語,卻已道盡了心中的千言萬語。她與竹俱是人間清客,在喧囂的世界里,守著一份寧靜與安然。
有時,我會想,我為何愛竹?或許是因為它提醒我,生活可以簡單而豐盈,生命可以柔韌而剛直。一竿竹,數片葉,便是整個天地。風來則鳴,雨來則洗,月來則影疏,日照則色潤。它不管人間的紛擾,只是在盡情生長,向著天空,一節又一節。
賞竹的人,其實也是在賞心。心靜了,世界便清了。如陶淵明所說:“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筼筜之雅,女子之秀,詩詞之韻,其實都在告訴我們:美,從來不是遙遠的、縹緲的,它往往就在眼前,在一竿竹里,在一卷書中,在一顆懂得欣賞的心里。
夕陽西下時,竹影漸長,金色的余暉染透了竹葉,竹子仿佛有了古琴的余音,裊裊不絕。那青衣女子早已離去,而筼筜依舊挺立,似乎在等待下一個知音。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