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藝簡介
吳藝,曾用筆名麥冬、南樂。職業文學編輯。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
作品發表于《詩刊》《十月》《中國校園文學》《星星》《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詩潮》《詩林》《綠風》等50 多種純文學期刊。詩歌、散文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著有詩集2 部。
炎炎夏日,我的右腳第二趾粉碎性骨折。住院一個星期,手術之后一根鋼釘固定住將要分崩離析的碎骨。我就像一只飛累的鷹耷拉著雙翅,依靠雙拐艱難地行走。如同一幕喜劇,難得一見的滑稽,成了生活中無需刻意裝扮的小品,還算體面的日常社交也隨之戛然而止。他們都好奇為什么我跨一條小溪就踢折了腳趾。只有我知道,沉醉于山澗溪流的清澈與歡騰時的忘乎所以,仿佛丟失已久的青春躁動又在體內勃發而出;但“危險”也隨之而來。我躺倒在溪底鵝卵石上任由溪水流過,雖然疼痛而無法動彈,卻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每次去換藥,我都要經過蓮花莊公園的那條路。兩旁向前延伸的法國梧桐枝繁葉茂,遒勁的枝柯相互簇擁連接,就像無數雙握緊的手。夏日的熾熱被遮擋。那些穿過稀疏縫隙瀉下的陽光落在路面、行人的身上,透過車窗落在我的腿上。斑駁陸離的空間下有著太多的可能與不確定,就像在人生的冥想中虛度了時光。何嘗不是呢?周圍的那些人有幾人不是在虛度時光?
我工作的日常是忙碌的,追趕著時間,敲擊著鍵盤,以最迅捷的速度來保持新聞的“鮮活”。這是別人眼里的充實,有誰還在意新聞的易碎?累了的時候,我喜歡去單位樓下的那家咖啡館坐坐,要一杯純美式,就在靠窗的沙發上一直坐著,大多的時候是在發呆。喝的次數多了,也就想明白了一杯苦咖啡里的哲學,人生就像一杯苦咖啡,加點糖再加點奶就這么一路走了下來。這算是虛度時光嗎?如果是,那是對自己最溫柔的獎賞。
現在暫時不用工作了。坐在車廂里回頭想想我自己,除了幾十年來不舍不棄的文學與詩歌創作,還有什么能拿來人前一說呢?或許連這都不能。前兩天碰到一文友,也在政府部門上班,喜歡寫詩,快退休了,詩歌乏善可陳般的荒涼。他似乎謙虛地向我請教:“你的詩歌為何進步這么大?”我理解他說的“進步”,是我近年在刊物上發表作品的量多了起來。他哪里知道,相對之前的“沉寂”,我是把這份詩情隱于工作的忙碌中,直到現在我也認為,生活要比文學重要。前些年轉崗編文學副刊,身為編輯,“重拾”文學創作也算分內事。這也是文學編輯專業水準的體現。
有時,我也翻翻發表自己作品的樣刊,既熟悉又陌生,白紙黑字里的文學又能在時間的長河中留存多久呢?
這個世間除了物理的時間一切都是速朽的,就連光芒耀眼的太陽也會有火焰熄滅的那一瞬,演化為黑暗寒冷死寂的黑矮星!宗教的偉大,在于漠視物質世界的存在,在精神世界里尋求歸宿和永恒。這讓我堅信詩歌里存在的宗教精神,每位詩人都應該是信徒。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為何柏拉圖要拒詩人于門外,這是《理想國》留個后人的懸疑。
每一個人要堅守一件事,需要稟賦更需要偶然的機緣巧合。現在想想我寫的第一首“詩”應該是初中二年級,關于春天的,內容已經不記得了。我把寫好的詩拿給語文老師。她叫劉昀,兩年制師專畢業,聽說初、高中又跳了級,我又是她第一屆學生,因此和我們相差沒幾歲。她很認真地在我遞交的稿紙上用紅筆批注,都是些表揚鼓勵的評語。此后,我都會認真聽劉老師的語文課。詩歌的種子也播在了心里。我的初中班主任叫臧偉,是專業很厲害的化學老師。有次我去他學校的家里,他家藏書很多,文史哲自然科學類的都有。估計他聽說了我寫詩的事,不談化學話題卻有意無意地和我談到哲學、文學等“閑篇”。那次我邂逅了羅素的《西方哲學史》,一個暑假我都被羅素弄得云里霧里。后來,臧老師家的藏書我都可以借閱,這也為我打開了課本以外的精彩世界。我自今仍保持的閱讀習慣就是從那時萌芽和養成的。
閱讀,是詩歌的鹽粒與鈣片。
我真正發表的第一首詩是1996年,發在《詩刊》青年版上。那時國內的文學氛圍非常火熱,好像全國的年輕人都是文學青年,各種文學思潮如雨后的春筍,讓人眼花繚亂。在那樣的氛圍中,似乎每一個文學青年都是精神貴族,傲視俗物,鄙夷物質欲望,填寫工作履歷也要加上“愛好文學藝術”。
至今還記得海子潦倒時去酒吧以詩換酒喝的對話——
“我朗誦我的詩,你能給我酒喝嗎?”
“我可以給你酒喝,但別朗誦你的詩!”
“你可以不給我酒喝,但不能污蔑我的詩歌!”
這樣流布很廣的酒吧對話,有沒有被“加工”過,不得而知,但我把它當成詩歌的宣言。也就是在1996年,我非常有幸參加了《詩刊》的年底改稿會。現在想來,這是我很重要的一次詩歌之旅,是冥冥之中的機緣相遇。那次我幾乎見到了《詩刊》所有的編輯,包括葉延賓、李小雨、寇宗鄂、朱先樹、唐曉度、雷霆、梅紹靜、周所同、鄒靜之等老師。在一個星期的朝夕相處中,就像一次詩歌的檢閱,在這座詩歌的圣殿,一下顛覆了我之前的詩學經驗,也無形中讓我站到了自己的一個高度。為此,我至今心存感念。北京回來后,陸陸續續也在全國的一些報刊雜志發表了一些詩歌,我認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中由初中時播下的那枚詩歌種子,在經過幾十年不離不棄地朝圣膜拜的求道路上,應該青枝綠葉成為莽莽森林里的一株了吧?
這么多年下來,文學的實踐早已和我的生活融為了一體,工作、讀書、寫作就是日常三部曲。拄著雙拐的行程是艱難的,但我卻擁有了整塊的時間。躺在床上重溫尼采、克爾凱郭爾、維特根斯坦等人的書。其實尼采自己就是一位大詩人,在他所有的哲學著作中除了《悲劇的誕生》其它幾乎都是格言體寫成,那充滿詩意的玄想與吶喊,就是詩歌的富礦。克爾凱郭爾給詩人下了定義——“一個不幸的人,他把極度深刻的痛苦隱藏在自己心里,他雙唇的構成竟然使經過它們的嘆息和哭泣聽上去像美妙的音樂。”對此,我是否可以理解成,浪漫主義始終是文學、藝術以及詩歌乃至人生哲學的基質,是一種基本的人生態度。我一直懷疑那些輕視于此的故弄玄虛,詩歌更容不得一絲的故弄玄虛!就像維特根斯坦坦誠的那樣——“我選擇對難以說清的事保持沉默。”
對于文學和詩歌寫作,我愿意在實踐中保持沉默!所以,長期以來未發只言片語。其實也不是沒有話說,比如我就對一些在群體內的似是而非的詩歌主張不以為然。用現在時髦點的話說,這是營銷,是符號的炒作。每位詩人的閱歷、學識、稟賦等決定了他詩學經驗的千差萬別。詩歌是一種際遇,是內心審美不停地復活。詩人,應該是語言的潔癖者。那些污濁、粗鄙、腥膻、口水的語言也只能稱其為分行的文字,而非詩歌。除非是意象審美趣味的傾向,那得也要具備化丑為美、化腐朽為神奇的本領。正如波德萊爾說:“你給我泥土,我把它變為黃金。”這是把美內在化、精神化的能力。
習慣于保持沉默,這讓我想到湖州鐵佛寺里的千年鐵觀音,“鐵佛沉默,香爐安靜/勝過千言萬語”。面對所創作的文學作品,我清晰地意識到,這都是你的過去,冷暖自知就足夠了,因為她終會淡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時間長河。辛棄疾寫道:“人生憂患始于名,且喜無聞過此生;卻得少年耽酒力,讀書學劍兩無成。”這何嘗不是在為虛度的人生歎歅彷徨啊!
我一路走來,經歷的事情多了,不言也能明了,看淡名利,守住內心,讓虛度的人生時常伴隨暖意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