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慧敏
【摘 要】神話是我國文學史上重要的文學形式。從古代神話中孕育而來的中國古代神話思維往往是具體、形象的,又是綜合、概括的,它伴隨著強烈的情感體驗,形成了象征性、隱喻性的審美特點。這些與維科所提出的“詩性智慧”的理念內涵不謀而合。探討中國古代神話思維的詩性智慧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中國古代神話的思想內核,在現實人生中尋求“詩意的生存”。
【關鍵詞】神話;神話思維;詩性智慧
中圖分類號:I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08-0209-02
神話是一個古老民族無法超越的最初心路歷程,神話思維的出現尤其能體現神話的生命力。中國古代神話以其奇偉瑰麗的想象、異彩紛呈的情節和明確的厚生愛民意識贏得了一代代中國人的喜愛與向往。“詩性智慧”是意大利語言學家維科在18世紀提出的認識世界和原始文化的一種理念范疇。本文試圖從一個全新的角度——中國古代神話思維的詩性智慧來探討神話不同于其他文學形式的特點,希望能夠對讀者深層了解我國古代神話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有所助益。
一、中國古代神話及神話思維的產生
中國古代神話及神話思維的誕生有其獨特的歷史背景。在中國古代原始社會,生產力水平比較低下,先民們對于自然界的認知還很缺乏。當他們遇到無法解釋的自然變化時,他們幻想出世界上存在著超自然的神靈,這些變化就是出自神靈之手。然后他們對這些神靈加以膜拜,這樣的心態代代相傳,為神話思維的產生奠定了思想基礎。除了思想基礎,神話思維的產生還需要物質基礎。中國古代神話思維產生于我國原始先民的社會勞動實踐中。在遠古時代,初民的日常生活以狩獵、采摘為主,大腦發育不夠健全,思維能力也處在較低級的階段,人們不僅需要通過勞動改造自然以適應自身發展需要,同時也要在生產生活中不斷完善自身的器官功能以豐富自身的感知能力。有了這些物質準備,神話思維才能夠產生。
而西方神話的產生,維科認為,可能是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世界大洪水之后的一百年間。此時某些原始部族的后裔們已在地面大森林里漂流了一兩百年,慢慢變成了完全靠本能行事的野獸,各種感官是他們認識世界的唯一渠道。“原始人在他們的粗魯無知中只憑一種完全肉體方面的想象力,他們就以驚人的崇高氣魄去創造,這種崇高氣魄偉大到使那些用想象來創造的本人也感到非常惶惑。”[1]182他們將這些憑想象創造的人稱為“詩人”,意思是“創造者”。這些詩人要負責發明適合群眾知解力的崇高的故事情節,于是他們創造出了神話。這與中國古代神話產生的背景不同但又有共通之處。
二、中國古代神話思維的詩性智慧的具體表現
了解了中國古代神話思維產生的背景,我們還需要對“詩性智慧”的內涵有一個認識。在《新科學》中,維科指出,“詩”在希臘文里是“創造”或“構成”之意,所以“詩性智慧”的本義就是創造和構造的智慧,這一點可以在神話的形成過程中得到印證。中國古代原始先民雖然內心對自然界充滿敬畏,但是他們探索未知的好奇心從未停止,而且,他們也無意識想要把自己認知到的世界通過神話傳達給后代。在神話創造和傳播的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思維特點與維科在《新科學》中論證的“詩性智慧”的特征不謀而合。具體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以己觀物、以己感物的體驗方式。在神話初創的時期,人類作為創作者剛剛從動物中分化出來,對自身和自然界的區別還沒有一個明確概念,而“人們在認識不到產生事物的自然原因,而且也不能拿同類事物進行類比來說明這些原因時,人們就把自己的本性移加到那些事物上去。”[1]82所以在探索變幻莫測的自然時,先民們會按照自身的情感經驗來解釋他們眼中的世界,使那些本無生命的事物變成具有感覺和情感的真實事物,從而形成以己觀物、以己感物的神話思維特征。以盤古創世神話為例,在《繹史》卷一引吳人徐整《五運歷年紀》云:
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云,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岳,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理,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因風所感,化為黎氓。”[2]2
正是由于先民習慣于以自己為參照系來衡量自然萬物,所以他們在解釋這些“日月山川”等現象時不自覺地采用了相似聯想的方式,創造了盤古這一與人類似的形象,并將盤古身體的各個部分與身邊的自然現象一一對應,這種“以己觀物,以己感物”的體驗方式包含著原始先民對宇宙自然和人類自身的認識和判斷。人們將自身的生命意志融入社會萬物中,以己之觀感來解釋萬物,然后創造了神靈,并以神靈為主線創造了神話。可以說,這種思維方式是先民理解外在世界的一個重要方法。
(二)具體性、綜合性的表達方式。在對自身和自然界沒有清晰的區別下形成的“以己觀物、以己感物”的體驗方式進一步影響了先民們的認知與表達方式,使得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神話大多簡短、具體而又綜合。先民以自己的理解對一切具體可感的形象進行大膽奇妙的組合,再以簡短而具體的筆觸描繪出來,借此表達對自然和社會的理解與認知。《山海經》作為我國古代保存最多神話資料的著作,里面有許多這樣的例子。如在《山海經·西山經》中西王母是這樣描寫的:“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勝,是司天之厲害及五殘。”[3]41
意思是說,西王母居于玉山,長得和人差不多,有豹子似的尾巴和老虎一樣的牙齒,善于長嘯,頭發披散著,戴著“勝”的頭飾,是上天派來掌管疾病和刑殺的神,短短幾句就將西王母的居所、形貌、職責交代得明明白白。但是隨著時間轉換,各朝各代對于西王母的描繪開始出現變化,篇幅不一,形象不同,西王母越來越由“神”趨向于“人”的形象。這說明隨著時代的進步,人們對于自己與神、仙的不同有了清醒的認知,而且在表達自己方面也有了長足的進步。在朝代更迭的縱向對比中可以明顯感受到古代原始神話的具體性與概括性。
(三)強烈的情感體驗。在自身和自然界無法完全割裂的背景下,自然界的種種變化都仿佛會在人身上重演,為了趨利避害,先民們的情感也就不得不總隨著自然界的這些變化起起伏伏。卡西爾曾說:“神話完全由于其對象的存在面存在——由于神話里所浸透并在特定瞬間產生意識的強烈感情而得以存在。”[4]41這些情感體驗都會反映在神話故事當中,使我們時至今日仍能對當時先民們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同時,在神話傳播、整理過程中也充滿著強烈的情感體驗。《山海經》里,“龍鳳”出現,海晏河清;“庸”和“獸”出現,天下將亂。先民慎重地記錄下這些帶有預言性質的征兆,希望后世引以為戒。后世的傳播和整理者們從中體會到了先民對后代殷殷的期許,所以嘔心瀝血地從各處將這些神話故事整理出來,傳播給下一代。情感的傳遞使得神話具有了經久不息、感人至深的魅力。
(四)象征性、隱喻性的思維特征。“神話的真實意義和深刻性并不在于它的結構所啟示的東西,而在于神話結構隱匿起來的東西。”[4]44原始先民的思維發展狀況決定了他們會有一種對一切外在事物賦予同自己一樣的生命實質的思維方式,即“以己觀物、以己感物”的思維方式,所以在解釋某些較為抽象的觀念時往往會借用與之相似或相近的具體物象來說明,這就使得神話思維具有了象征性和隱喻性的特征。維柯說:“最初的詩人們就是用這種隱喻,讓一些物體成為具有生命實質的真事真物,并用以己度物的方式,使他們也有感覺和情欲,這樣就用它們來造成一些寓言故事。”[1]238對于神話創作者在創造神話的當時當地的環境中,象征性、隱喻性的表達方式是最適合,也是最無奈的選擇。透過這一個個意味深遠的神話隱喻,我們能結識到許多具體形象的神話人物,體會到作家想要傾訴的強烈的情感,也能從中領會到先民們積極探索自然與社會,不懈探求生命意義的執著精神。
(五)神話思維包含簡單的“理性要素”。在早期的神話思維中,人們雖然總是比較偏向于簡單的、感性的思維方式,但這并不意味著原始先民的思維過程完全不具有理性的因素。相反,可以說原始神話思維蘊含著理性思維的基礎,理性思維是從它發展起來的。神話中雖然有許多想象、虛構的成分,但是其中也有先民對于當時的生活條件、實踐活動、社會制度的簡單記述,對于農業、工業、醫藥等領域的種種探索,這些簡單的記述和探索體現著原始先民對自然界、原始社會的基本認識和理解。也就是說,神話思維是有其內在的邏輯性的,神話敘述具有歷史的真實性,這些都說明神話思維具有簡單的“理性要素”。隨著時代發展、社會進步以及人類內在生命力的驅動,神話思維也不斷發展、更新,其中的“理論要素”會慢慢進化成理性的邏輯思維。
三、研究中國古代神話思維的詩性智慧的價值與意義
首先,詩性智慧提供了一個理解人類藝術起源——古代神話的解釋性框架。中國古代神話意蘊廣博精深,之前對于神話的研究多集中在神話與宗教的關系、神話的發展及其流傳演變、神話對于后世文學創作的影響等方面。從“詩性智慧”的角度入手為我們理解中國古代神話提供了嶄新的思路。其次,中國古代神話思維的詩性智慧彰顯了人類生命的此在超越性。神話是一種觀照天地自然和世界人生的形式,在神話中凝結著先民對于自身和外界的思考和感受,包含著強烈的情感體驗。探討中國古代神話思維的詩性智慧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中國古代神話的思想內核,在現實人生中尋求“詩意的生存”,從而在現實世界中實現精神的“逍遙游”。
總之,中國古代神話及神話思維是先人留給我們的一筆寶貴的文學財富,我們有義務將這筆文學財富更好地保存并流傳下去,使其在當代不斷煥發出新的活力和生命力。
參考文獻:
[1](意)維柯.新科學[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
[2](清)馬骕.繹史[M].王利器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02.
[3]方韜.山海經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
[4](德)恩斯特·卡西爾.神話思維[M].黃龍保,周振選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