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特
我是北平北大的學生,因參加民主運動在去年二月三號被蔣匪的特務綁架,被監禁,刑訊。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天下午,我路過學校附近的一條胡同口,兩個特務從后趕來,說叫我去參加一個秘密會議,我說不去。他們緊挽著我的胳臂,我掙扎,他們就用槍打,腳踢,說我是小偷,把我拉進胡同內的偽警察局。之后,被蒙著眼睛捆著手拉上汽車載走,路上改乘另一輛汽車,被送到一間小屋里,窗子是用軍毯遮了的,屋內光線很暗。我只能在染著血跡的木板上坐著成躺著,不敢走動。門外有人帶槍守衛。
不久,來了個穿中山裝的家伙,裝著很和氣的對我說了很多話,我很氣憤,沒心聽。我質問他:你們為什么把我抓來,我犯了什么罪?有什么證據?
天快黑了。四個特務來“審訊”我,勸說我,強迫我回答他們的話。我回答“不曉得!”“我不能說!”就打我,踢我,抓住我往墻頭碰。憤恨跟著疼痛不斷地增漲著。
“北大那些人帶槍?”
“我熟悉的人都不帶槍,我看到帶槍的都是三青團員。”一個家伙打我一個耳光,大聲說:“我沒問三青團。”
“反內戰反饑餓運動每人得十五萬元和一袋面粉,你得了沒有?那些人得了?”
“反內戰反饑餓是大家的事,說領津貼是你們造謠。我只知道參加反蘇游行的,每人發給四萬元。”一個特務抓住往墻上用力地碰。”告訴過你,不問的就不準說。”他咆哮般的說。
“中大打師院你為什么不參加?別的為什么要參加?”
“同我沒關系的就不參加。”
“你參加過國民黨三青團嗎?為什么不參加?”
“在讀書時代,我不愿參加政黨。”
“你說不參加政黨,”一個特務兇惡地從木板上跳起來,重重地打我一巴掌,接著又是一拳,幾乎把我打倒在地上,“你為什么參加共產黨?”
“你是甚么時候參加共產黨的?”
“我沒有參加任何黨派。”
“你參加共產黨是有證據的,你坦白承認了,政府一定原諒你,給你工作,送你回去,你不用再到學生公社作工,經濟問題可以替你解決。你若不承認,等我們拿出證據后就要嚴辦,說吧!”一個特務裝做親切的樣子對我說。
“固執對于你是沒好處的,我們遇到比你固執的人多啦,結果都承認了。因為你是年青人還可以改過,我們沒有嚴格的對待你,你承認了就送你回去,而且優待你……”
“我沒有參加任何黨派。”
“不知道利害你是不會說的!”一個特務抓住我的肩頭往后一拉,幾個特務像瘋狂的野獸一樣,兇狠地把我按在木凳上,邊打邊把我的雙腿捆在凳上。我竭力掙扎。
“說,你是不是共產黨?”特務們像瘋狗樣,打我,在我足下墊上一匹磚。
“真不說嗎?”在我足下又墊一匹磚。我的雙腳疼很像要斷了一樣,“我不要腿,我決不屈服。”我咬緊牙齒沒有呻吟,沒有流淚,憎恨在我心里急劇地燃燒著,我的心快要爆炸了。
一陣迷糊,我彷佛看見老吳向我匆匆地走來。他圓圓的臉孔刮得光光的,一根胡子也沒有。嘴角老是掛著微笑。還是從前那個樣子,舊西服,舊皮鞋。我記憶起他對我說的一句話:“革命者,在戰斗中,在法庭上,在刑場內,在監獄里,在敵人的面前要經得起考驗。”老吳是勇敢的,在幾個月前他接受了人民的考驗,英勇地倒下了。我應該向他學習。“老吳,我要向你學習,一定經得起考驗。”他緊緊地握著我的雙手,不說話向我微笑著。
從昏暈中我醒來的時候,雙手還握著拳頭。狗仍然要我承認是共產黨員。
“你想,這樣干對你有什么好處呢!你不想出去嗎!你的家庭,你的朋友希望你這樣嗎?……”一條狗對我說。
“北大那些人是共產黨首要份子?”
“每次學潮你都參加,那么,那一些人最激烈,為首煽動大家鬧,你當然知道,說了沒關系,我們保守秘密,送你回去,保證你的安全……”
“參加學運的都是熱心為同學服務的好人,我決不能昧良心亂說。”
“好吧!”幾條狗狠狠地把我按在木板上用鞭子打我的腿和足,用冷水向我的口里同鼻子里灌注。憤恨和疼痛在我心里糾結成力量。
我又彷佛看見老吳了,我緊緊地握著他的雙手,對他說:“我要向你學習,一定經得起考驗。”他不說說,兩眼注視著我,向我爽朗地笑。
又醒來了,我是被兩個特務挾著在屋內走動,替我運動著雙臂。屋內有很多水。
“校內共產黨和校外共產黨怎樣聯絡?校內共產黨在那里開會?”
“我不是共產黨,我當然不曉得。”
他們又兇惡地把我按在木板上,打我,用冷水向我的鼻子和口里灌。
我再一次見得老吳。他笑得很爽朗。
我第三次被他們弄醒來的時候,天已發亮了。我全身無力,衣服全濕,腦袋又昏暈又沉重。特務們還在要我說出北大那些人是共產黨,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員。
“拿電刑來!”一條狗大叫著。
“不在,晚上再說吧!”狗們走了。
我攤煥地躺在木板上,很冷,全身酸痛。
不久,一個穿西服的,做起親熱的樣兒來對我說:“你的問題很嚴重,不能按法律辦。你不切實改掉參加戰亂建國自新同志會就不要想出去,不要想活命。你有機會給國家做事,答應了晚上就送你回去,經濟上,戀愛上,一切困難都可以替你解決。我們已經有人在北大工作,但左派份子不相信他們,你回去作很適當。回去后,你說到朋友家串門子喝醉酒,病了,他們決不會懷疑的。激烈些,打進共產黨和左派團體,調查校內外那些人最激烈,為首鼓動大家鬧……。”
“我死也不當特務!”
“現在不要考慮干不干,你只考慮有什么困難,有什么需要不?午回答我。”他走了。叫人送來茶和紙煙。
中午,一個特務故作笑臉來向我講共產主義,三民主義什么的,說到最后,還是要我參加狗們的工作。
晚上,一個說四川話的特務,做起關心的樣子來與我拉同鄉關系,說的還是那套。我不理睬,講一陣就沒趣的走了。
之后,就沒人來談什么了。
第三天夜里,我被送到“蔣匪北平行轅青年訓導大隊”的集中營里,一個軍人把我的手和眼睛放開后,把我扶到一間擠滿了人的小屋里。
在外邊,千萬人正為人民的解放事業英勇地斗爭著,他們一定要打破這座監獄的,我在這里最多呆一年的時候。當我躺下的時候。很有信心地這樣想著,這使我感到無比的勇氣和力量。
第二天被送到一個小屋里,七八個特務紛紛問我。
“我們是開座談會,不記錄也不在報紙上發表。你是為經濟問題,戀愛問題,還是別的苦衷參加共產黨的?都可以替你解決的?……坦白一下吧!轉去想一下吧,那天坦白那天走,不但白就老呆下去。”
第三天第四天又被叫去聽“軍法官”講話。之后就“訊”問,內容與第一處問的大體相同。
“切實坦白后寫張悔過書,找兩個保就可以出去。”
“我沒有坦白的,我不能寫悔過書,我是南方人找本到保。”
以后就不再被找去“受訊”或聽“訓話”了。
十幾天后,我被送到偽警備司令部,“審訊”過一次,問的還是那一套。這時,北大校方在同學們正義的營救運動下把我“保外就醫”。偽警備都非正式提出:不公布被捕經過,病好后回去,住指定的醫院。學校默認了。但在同學們集體的正義的力量下,這三項陰謀都被粉碎了。在學生群的強大的壓力下只得把我的“案子”移給偽地方法院,由它來迫害我。自然又是那一套,“為什么不參加國民黨三青團?”“為什么攻擊政府?”等等,我說:“你們公布的憲法不是規定人民有信仰自由嗎?現在是否一定要參加國民黨,三青團才有自由?”
“你對于子三事件有什么意見?”
“干子三是浙大學生,是一個民主愛國青年,政府把他非法逮捕,暗殺在監獄內。政府以屠殺老百姓為能事,這樣的政府老百姓是沒有理由擁護他的。”
后來偽地方法院不敢公開審判我,把“案子”移交到新成立的變相特務機關偽特刑庭,在廣大同學的不承記運動聲中,我堅決地拒絕它的“偵訊”。
在六月里,我設法逃開特務的監視,離開北平跑到了解放區,現在我在中國共產黨的教育下,在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團校和五百個同志在一起生活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