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厚生火柴廠包裝處的女工

林恒

厚生火柴廠是北平第二個大規模的私營火柴廠，有十二盤機器，二百六十多個工人，女工有一百零四人，除在食料廠的十八人之外，全做包裝工作（另有二十多個男童工。。最小的年齡是十一歲，大的不過卅歲。

包裝是不用大力氣的，可是活多的時候，早晨戴著星星從家里走，趕到工廠裝上五六盤（每盤一百八十盒）天才亮，晚上作到十點鐘。一天除了中午吃幾個窩窩頭之外，沒有休息的工夫。站在那里，手飛快地裝，一整天那是這末飛快的裝，裝一盤的工資是四小盒火柴。

包裝工作危險性很大，手常會被火柴合邊的沙紙擦得皮破血流，火燒焦了皮、眉毛、頭發，也是常事。夏天，她們的手皮燒焦之后，年小的淌著眼淚哭，大的不好意思哭還是忍痛作工。我第一次和她們見面時，就拉著我問長問短，把鬢上燒掉的頭發指給我看，等我問到她們過去的生活時，她們滔滔不絕地訴說開了。

“廠方對咱們年紀小的任意打罵。”十五歲的一位女工指著自己的腦后說：“你看這就是他們打的。”她接著說：“有一次我不小心灼了一根洋火就打我，我忍不住頂了兩句，他們用棍子打我，把棍子都打斷了三節。

“腿子們仗勢欺人，時常對我們小姑娘調戲，我們當工人的不能沒人格，氣得手冰涼，不敢說，怕開除，咱們一家要吃飯啊！看！提起這事手就發冷。”她把冰涼的手伸給我。

“去年分紅、我得六十包，可是不讓拿走，硬叫賣給廠里算六塊一包（偽金圓券），市上賣二十五塊一包，你瞧多氣人呀！工資發的是火柴，火柴又不能當飯吃。我們工人又剩不下錢，肚子餓，只有拿火柴換成錢，才能買到棒子面吃。火柴賣不出去，又得廉價賣給廠里，我們受到的是重重剝削。”十五歲的小妹妹一邊氣憤地說著，一邊眼淚就要流出來。

接著她又談到國民黨御用的工會：

“工廠和工會都是一氣，你想工會的理事全那兒來的呢？有一回叫我們選理事，我可就選了一位好的工友，某管理員一看就把我的票給撕了扔掉，罵我是胡選八選，叫我另選，能說什么？只要不開除，什么全忍氣吞聲。”

“舊工會八個理事，就有六個不干活，一天干拿十二包火柴，還有兩個待干不待你的，吃的穿的全是咱們工人的。林同志！你瞧這房子，（指廠）也是咱們給蓋起來的，我們才來的時候，就只幾間房子，廠里在這一

片買下好多處房子哪，全是咱們給賺的錢。”

一個年紀稍大的工人告訴我：“咱們全都得入他的會，入會就是給他們錢，一禮拜交一包兩包火柴，有時交好幾包的會費，他們拿去請大人先生們吃飯，說是聯絡。他們還做制服，說給我們做，可連影兒也沒有見。你瞧我們這塊臂章，豆腐干兒大的布，兩包洋火哪！”

“咱們這兒打人可隨便啦，理事腿子全可打我們。”“某管理員打我們總是笑臉。可是下手真使勁，一巴掌就打得抬不起頭來，一腳踢下去滾到地上爬不起來。”她們一個接著一個不停地訴說，看見我用筆在記，

“林同志，把咱們這些事都登到報上去！”另一個急性的說：“去！小牛，把那板手拿來給林同志看看，這是咱們包裝處的“光榮”！”一個小弟弟跑去把一條二尺多長的厚板子拿來，“這板子咱們差不多的都挨過它的揍，供在這兒作個紀念吧！”板子擺在桌子當中、她們都笑了，她們認識到現在解放了，工人做了國家的主人，這條板子將永遠不會再打到她們身上了。她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工會籌備會的組織，在新的組織領導之下，覺悟很快的提高，她們的生產情緒也提高了，在飛快的一面包裝，一面自然的談笑，哼著解放之歌。“林同志，你教我們唱歌，教我們識字好不好？我們愿意識字，可是上不起學。”“教我們唱歌！”“教我們唱……”包裝室頓時活躍起來，我被她們從這個案旁拉到那個案旁。我教了他們一個歌“東方紅”，她們很快地就學會了。當我第二次踏進他們的工作室時，她們齊一地唱起“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一個毛澤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