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斯大林葬禮記

郭沫若

一

自從三月四日斯大林患了重病的公報發表之后，全中國人民就被壟罩在最大不幸的預感里。三月五日夜晚，斯大林終于離開了我們，人民的悲痛實在是沒有任何事例可以用來比擬的。

盡管大家都知道，斯大林是永遠不會死的，就和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永遠在領導著我們的一樣，斯大林的精神、思想和學說也會永遠領導著我們。但是無可言喻的悲痛誰也不能克制、眼淚時刻洶涌起來，那是從心坎的最深處涌出來的眼淚。

三月七日黎明，我們以周恩來總理為首的代表團乘飛機前往莫斯科吊唁。天氣好像在幫助我們趕路的一樣，飛得非常平穩。我是和周總理同乘著一架飛機的，飛了五個鐘頭，在中午時分到達蒙古的首都烏蘭巴托。機場上有以澤登巴爾總理為首的蒙古政府高級領導人員迎接，航空站的大門上懸掛著加了黑邊的中蒙兩國國旗。悲痛是共通的，我們心里的感情，在蒙古同志們的臉上同樣深刻地表露著。

澤登巴爾總理也要前往莫斯科吊唁，他和我們同機向蘇聯國境飛去。

三時半到達了伊爾庫茨克。通常的慣例：由北京飛至伊爾庫茨克即留宿一夜，要再飛兩天才能飛到莫斯科。但這一次，為了要能夠趕上九日中午的葬禮，我們必須縮短日程。因此，在當天下午六時便改乘蘇聯境內的飛機，向西繼續飛行，至半夜時到達新西伯利亞。

在新西伯利亞過了一夜。八日清晨再起飛。在下午三時頃終于飛到了莫斯科。機場上有以米高揚副主席為首的蘇聯政府的首長們迎接，悲痛的情緒同樣滲透在每一個人的抑郁而卻堅毅的表情里面。

二

八日午后八時，全體團員隨著周總理到工會大廈去參拜斯大林的遺體。

參拜遺體的人就像把全人類都集中起來了的一樣，各種膚色的人種滲雜著，都悲痛地、虔敬地、沉默地、卻像閘門過道處的水流一樣流涌著。在樓階上的一上一下盡管往者右行來者左行，中間有人排成一隊間隔著，都遵守著一定的秩序，然而人太多，肩摩踵接地擁擠著，差不多不是自己在走。而是形成了一個整體攫的流動。

工會大廈，離克里姆林宮不遠，我從前到過不止一次。就在兩個多月出前，在一九五四年的除夕，我參加了莫斯科青年的迎年禮，送去一九五二年，迎接一九五三年，也正是在這座大廈的大廳里面的。那全部用大理石筑成的大廳，有不少雄壯而壯嚴的圓柱，在我腦中所留的印象非常宏敞。但是，在這一次卻好像變了樣了。有偉大的斯大林的遺體安睡在這兒，那是宇宙雖大都仿佛無法包容的遺體，而參拜的人流又在這里匯集成了海洋，這就會使得任何宏敞的殿堂都要相形著變用狹隘了。

斯大林的遺體安睡在不很高的一段平臺上，臺是臨時性的，在圓柱大廳中的橫長一側的正中處。蘇聯國徽和各加盟共和國國徽的紅色錦旗懸掛在四周，形成了一個正方形的靈堂。平臺兩側的正中處，各有兩位武裝同志相向守衛，挨次便是守靈的吊唁者。

有莊嚴的音樂在左側固有的高臺上演奏著。

我們捧著一個大花圈，跟隨著周總理，走到了靈前。獻了花圈，站立著行了最敬禮，靜默了三分鐘。眼淚又禁不住洶涌了起來。敬禮畢后。被導引著從右手繞過遺體后面，走進了一間休息室里。在這里我們受到治喪委員會雅斯諾夫委員的招待，看到了庫茲涅佐夫外交部副部長。看到了曾經兩次來中國講學的尤金院士，也看到了布環尼元帥和其他趕來守靈的元帥們。

等了不一會，輪到我們守靈的班次了。我們又被導引出，走到遺體的右側，六人一組，分成前后兩列相向，緊接著守衛的武裝同志，肅立，進行三分鐘的守靈。

穿著大元帥服的斯大林的遺體靜靜地仰臥著，閉著眼睛。遺容是那么地肅穆、和藹、仿佛還在呼息。平放在腹上的兩手，也仿佛還有脈搏在皮下跳動。我是握過那溫暖的手的最后一個中國人，那手上的溫暖不是依然還留在我的手上嗎？

三

在不足兩個月前的一月十三月的晚上，斯大林曾經接見過宋慶齡副主席和我。

那是在克里姆林宮的斯大林的辦公室，一間素樸、莊重、靜穆的長方形房間。房對側右手角上斜放著一張辦公桌，桌上堆滿著文件。左手角上是一座舊式的大壁爐。挨近壁爐處另有一道側門，大約是通往內室的。

內側壁上品排掛著四位歷史人物：帝俄名將蘇沃洛夫和庫圖佐夫的油畫像、馬克思和列寧的照片。此外，全室中沒有別的裝飾，地板上也沒有地毯。

在人物像下邊。和壁面平行，有一張長餐桌，放著綠色的呢桌面。餐桌的這一頭，靠著進門處的左手壁次有一架高大的座鐘，時針是指南十點一刻的。斯大林是非常地健康的，穿的是栗色呢子的列寧服，淺藍色的長杉。完全像對待家里人一樣，他和我們握了手。他坐在蘇沃浴夫元帥的像下，對著我們講了將近兩小時的話。

他是那樣的平靜、爽直，沒有絲毫的矜持和客套。以他那樣偉大的人，在人歷史上開創出了一個新紀元，對於人類有了那么深厚的惠澤的人，使你坐在他的面前，一點也不感覺著拘束，而又油然地由衷生出親近和崇敬的念頭，受著不期然而然的感化。

他對於中西人民是有著衷心的關切的。他向我們問到解放后的中國人民的生活感情中國婦女的工作概況、初級教育和高等教育的發展程度、漢字改革的問題，為少數民族創制文字的問題。

他說：中國人是好人，勤勞、樸實、帝國主義者想把中國人變成壞人，但還沒有來得及。

他希望中國婦女能夠發揮偉大的潛在力量。他希望中國青年除重視技術科學之外，也要注重教育的學習，博得做人民教師的光榮。

他對于和平運動也特別關心，叫我們從事和平運動的人要努力爭取有發動性略戰爭危險的那些國家的人民廣泛地來從事維護和平的事業。從事和平運動的人要有高度的自我犧牲精神，要像法國的一位少女那樣，她為反對運輸軍火赴越南，躺在鐵軌上阻止火車的前進。

他娓娓不倦地向我們提出了不少的問題，也為我們解答了不少的問題。我們是舍不得離開他的，但怕他疲勞了，便只得告辭。

他最后依然毫不矜持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你們要使我疲勞是很不容易的。

斯大林最后和我們握別了?！沂俏樟怂臏嘏氖值淖詈蟮囊粋€中國人，但僅僅相隔五十來天，依然還在我手上的斯大林的溫暖誰能相信不依然還在斯大林的手上呢？

四

九日是舉行葬禮的一天。這一天莫斯科的天氣特別陰晦，整個的天空就好像罩著了一層黑紗。

天很冷、有點北風。時面飄著些雪片。

周恩來總理在八時先到職工大廈護靈去了，我們其余的人在九時都往紅場參加葬儀。我們到達紅場時，觀禮的人差不多已經把觀禮臺站滿了，只得選到比較高的層次上去站立著。

“真理報”譯載了毛主席的“最偉大的友誼”，文章上面登著一九五0年二月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簽字時，斯大林、毛澤東和馬林科夫所合照的相片。觀禮臺上的人、可以看出處處都在展讀著這寫文章。

在十點半鐘左右哀樂的聲間傳入了紅場，人們都掉頭望著歷史博物館旁邊的紅場的進口。全宇宙都森嚴起來了，人們屏息著，除有哀樂之外，沒有任何聲音。由工會大廈出發的葬儀行列應著哀樂的節拍，慢慢地走進了紅場。先頭是花圈，其次是高級將領們捧著載在紅色天鵝絨墊子上的斯大林生前所獲得的動章和獎章。

六匹純黑的馬拖著炮車上的斯大林的靈樞，斯大林的遺容通過水晶棺蓋仰著天空，和莫斯科市民、蘇聯各民族的代表、世界各民族的代表見面了。全場都脫了帽子在風雪中默哀，很多人在流眼淚。

靈樞到列寧墓前——現在的列寧墓在前楣上已經改刻為“列寧——斯大林”了——面對著墓門，停放在紅場地正中心。跟在靈樞后面護送的蘇聯政府領袖們，各兄弟國家兄弟黨的領袖們都陸續登上了墓臺。

追悼大會開始了。

宏亮而有力聲音，就好像從斯大林的口里發出的一樣，響透了紅場，響透了整個世界。全場肅靜地傾聽了蘇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書記、蘇聯部長會義主席馬林科夫的報告。

在將近十二點鐘的時候報告完畢了，領袖們走下墓臺，把斯大林的靈樞抬進陵墓，和列寧的遺體并列寧。

禮炮轟動了全場，轟動了整個陰晦的天空。

蘇聯的國歌嘹亮地演奏了起來。

葬禮快到結束的階段了。領袖們又登上了墓臺，蘇聯的元帥們和將軍們也都登上了墓臺。

參加葬禮的莫斯科衛戍部隊整隊走過墓前向斯大林告別，超音速的飛機編隊

從墓項上空飛過。百載百勝、保衛和平建設的鋼鐵戰士們，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獲得偉大成就的蘇聯人民的代表們，接連著從墓前走過，具體地表現出要把深沉的悲痛轉化而為更偉大的力量。

五

斯大林的死，毫無疑問，是廣泛地激起了全世界善良人民的深切的悲痛，但也無容否認，在美英帝國主義集團里面，是有一小撮頑惡的戰爭挑撥者是懷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的。那些卑劣的罪犯們只能靠著自己自私自利的打算來幻想這一重大不容事件可能有的對他們有利的發展。

首先，他們是這樣幻想著。他們以為斯大林一死，蘇聯共產黨和蘇聯政府，很難組成一個強有力的領導核心，因而必然大大削弱了領導力量。

然而可憐，這第一個幸災樂禍的幻想，很快地很響亮地便被徹底粉碎了。蘇聯政府和蘇聯人民盡管遭受到這樣沉重的哀痛，他們并沒有忘記他們的神圣責任，不，他們倒是更提高了警惕，要以加倍的努力來鞏衛和發展列寧斯大林的事業。

請看，在斯大林逝世的第二天，二月六日，蘇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蘇聯部長會議、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的聯席全體會議不是頒布了十二項重要的決議嗎？

繼承著斯大林的遺志，蘇共中央和蘇維埃的領導機構立刻都有了明確的部署。以馬林科夫為首府蘇聯共度黨中央委員會，繼續保持著對蘇聯對內對外事務的不間斷的領導。

這樣明確的迅速的部署，這樣強有力的集體領導，正十二分準確地粉碎了戰爭販子們的最不切合實際的最狂妄的第一個幻想。

其次，他們是在這樣幻想的。他們以為斯大林一死，以蘇聯為首的和平、民主、社會主義陣營之內會起變化，特別是中蘇兩國之間可能不太圓滿了。

然而可憐，這第二個幸災樂禍的幻想，也很快地很響亮地便被徹底粉碎了。

斯大林之死不僅不易松弛了和平、民主、社會主義陣營的團結，而是使團結愈見加強了。各兄弟國家的政府和人民，都已一致宣誓：要以更團結一致的精神、更高度的警惕，來紀念偉大的導師。各國人民一致的深沉的悲痛，這并不表示無依無靠的情緒，而是表示再接再厲的精神，當人們看到各兄弟國家的領袖們在極短暫的期間便齊集在莫斯科守靈，當人們看到全世界各處一無論在都市、在鄉村、在工場、在學校、在機關部隊里的誠懇追悼，人們能夠幻想：這是和平、民主、社會主義陣營可能有的不團結嗎？

“我們的任務是要把悲痛化為力量。為著紀念我們偉大的導師斯大林，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同蘇聯共產黨和蘇聯人民，在斯大林名義下的偉大友誼將無限地加強起來?！?/p>

“我們完全相信以馬林科夫同志為首的蘇共中央和蘇聯政府是一定能夠繼承斯大林同志的遺志，而把偉大的共產主義事業向前推進，并發揚光大的?！?/p>

“毫無疑義，以蘇聯為首的世界和平、民主和社會主義陣營將變得更加團結、更加強大?！?/p>

毛主席在“最偉大的友誼”里所說的這些話，特別有力地粉碎了這個幻想。

其三，他們是在這樣幻想的。斯大林是世界和平的偉大旗手，斯大林一死，世界人民對蘇聯和平政策的是否繼續維持會懷有疑懷。有斯大林的指揮若定、不動如山，所以盡管戰爭販子們怎樣挑撥，蘇聯的和平政策，和平、民主、社會主義陣營的和平政策，并不改變分毫。斯大林死了，蘇聯共產黨和蘇聯政府是不是經得起挑撥？

然而可憐，這個最菲薄的第三個幻想，也很快地很響亮地被徹底粉碎了。

三月九日在莫斯科追悼斯大林的大會上，馬林科夫主席的報告最有力地響徹了全世界。

蘇聯政府和蘇聯人民的神圣任務：對內是要鞏固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鞏固各民族間的團結友誼、加強反對侵略的戰斗力量、保證祖國的繁榮、加強黨的領導；對外應堅定不移地執行國際和平政策，防止新戰爭，和一切國家和平相處。

“所有的政府都應該忠誠地為人民服務，而人民是渴望和平和詛咒戰爭的。凡是企圖欺騙人民，違反人民維護和平和制止新的大屠殺這一神圣愿望的政府，都是犯罪的?！?/p>

馬林科夫名主席不是已經對於那些幸災樂禍的罪犯作了正義的宣判嗎？

世界人民對于蘇聯的信賴沒有絲毫的動搖，斯大林的戰友和學生們是會更堅決地防止侵略戰爭，為世界人民謀最大的幸福。

毫無疑問，和平、民主、社會主義陣營的意志和認識。由於斯大林的死——這一偉大歷央事件的刺激，是有了更進一步的高度的集中。

（一九五三年四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