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相先生的秘訣

譚竹君

最近我們收到讀者肖士的來信，談到他們那里有些青年對“看相”很感興趣，流傳著看相先生如何神機妙算、未卜先知的一些事例。信中說：看相當然是一種迷信，但為什么看相先生有時也能說準一些事，所謂“人的富貴貧賤、吉兇禍福、乃至行為善惡，有無學問……都能從人的形貌皮膚骨胳氣色聲音上預知”，難道真有科學道理嗎？為了具體地幫助讀者弄清這個問題，破除迷信，我訪問了過去曾經干過十七年看相生意的牛樂天先生。

當我把來意告訴他后，他就哈哈大笑。他說：“看相有什么科學道理，這完全是騙局。”接著他就把看相騙人的“秘訣”告訴了我。

他說：來到相攤上要求看相的人，一般總是心里懷著“恐懼”和“希望”兩種心情。看相先生就是針對這兩種心情，給他消除一些“恐懼”，增加一些“希望”，使他們在遲疑不決的狀態中暫時安定下來。這樣，來看相的人，就不會不給一些錢，心滿意足地走了。這是第一中秘訣。這個秘訣說穿了一錢不值。一個生活上一帆風順、無災無病的人是不會要求看相的。“倒霉上卦攤”，來看相的不外乎要問病情的吉兇，官司的輸贏，生意的賠賺等；而商人想發財，失業者想找到工作，小市民祈求老小平安，老太婆希望子孫昌盛等等，更是一般的心理。在解放前，如有青年來看相，我一見此人面色青白，精神萎靡，像個讀書人，心里就可以猜到八九分了：不是失業已久，就是剛被辭退的小職員，來問自己的前程的。這是因為舊社會知識青年失業是常事。我就不等來者開口就說：“我看你氣色晦暗，滯氣很重，目前功名不遂”等怎樣理解都可以的八面玲瓏的話。這個青年既有失意之事，一下被我說中了，先就有點們服了，很自然地會要求我說說自己的前途。既然我已了解到他恐懼的是失業，希望的是想找到職業，于是就稅：“你本來學問本事都很不錯，就是大運不好，看你的相明年還得不了意。但是你眉毛清秀，發亮而長，是個聰明人，到三十一歲就會找到好差使，三十五歲至四十歲一定發跡，名居人上。現在你就忍耐一些，過了這一段運就好了。”這些不著邊際的話，第一，說明了這位青年現在命該倒霉，這和當前的事實相符；第二，這樣說一般是不會差的，因為舊社會的知識青年要找到出路很不容易，失業在家一年兩載原是常有的事；第三，給了這個青年一些希望：“將來必能發跡，名居人上”。對方聽了這些話，當然也就得到一時的安慰，滿意地走了。至于五年十年后如何，人們肯定是不會再來找我算帳的。掌握了這一條秘訣，不管什么人來，問什么事，一般的都可以對付過去了。

第二個秘訣是根據舊社會里一般的常識，說些符合一般情況的話。舊社會各個不同階級階層的人，他們的生活、言談、舉止、衣著都各有特點，只要有些社會經驗的人，看到你的外貌，和你說上幾句話，就可以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各行各業的人，舊社會都給他們安排好各種不同的命運。看相先生只要具有了這些常識，他就能見什么人講什么話，隨機應變。比如商人來問財運，我就回答：“財帛非是隨身寶，用盡又來亦不少。”在舊社會里做買賣總有賺有賠，這樣說準不會錯。窮人來問打官司的前途，我就勸他別去打這場官司，說他的相是禍相，怎么有理也是打不贏的。如果這個人不相信，硬要去打，又沒有錢上下賄賂，當然這場官司是輸定了。其實不是什么相不好，就是沒有錢嘛！

第三個秘訣是：要會察顏觀色，注意一切細小的事物，善于從對方口中套出有用的材料。比如一個工人模樣的中年人來看相，他的衣服洗補得很干凈整齊，你就可以說地家中必有賢妻或良母。給未成年的兒童看相，如果他的衣裳襤褸，但又得知其家境并不清寒，你就可以斷定他不是無母失恃，就是有個后娘。這雖然不能十分準確，但往往有七、八分把握，說中了也就能把要求看相的人一下子吸引住。有時候，也可以從來看相的人身上找到一些在對方看來旁人很難知道的事情，一見面就告訴給要求看相的人，以故弄玄虛。我記得在一個下雪天，有個青年人來要求看相，一上來還未開口，我就說：“先生您姓王”，“您是打北面來”，“是出來買藥的”。這個青年人覺得真奇怪，看相先生說得完全不錯呀，簡直是個活神仙。于是老老實實地把要問的事都說出來了。其實我是在這位青年人的身上找到這些答案的。他肩上挎的錢搭子上有“三槐堂”三個字，這堂號就說明他是姓王的；這一天刮北風下大雪，他背上有很多雪，而前襟沒有，說明他一定是由北向南行的；此外，他耳朵上還夾著一張卷卷的藥方。這一切，這位青年未必注意。可是我卻看得很清楚，并馬上借此大顯自己的神通了。

那么，看相先生說的不一定可靠，但是相書上記載的是否還有一定道理？牛樂天先生說：相書上有一

些話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這些道理凡有點社會生活經驗的人是都能知道的。例如相書上說：“苦樂觀乎手足。手指節粗大枯梗、足背瘦長干燥者，其人必辛苦；手若細軟潤澤、足若骨肉圓肥者，其人必逸樂。”大家想想，在舊社會里，勞動人民天天勞動，他們的手當然不會細軟潤澤，足當然不會骨肉圓肥，而有錢的小姐和少爺，他們的手當然不會指節粗大枯梗，足不會瘦長乾燥。又比如相書上說：“智慧生于皮毛。皮膚細軟光瑩、毛發疏秀潤澤者必智慧聰明；發際若額而低、皮膚枯燥而粗者畢竟愚頑之徒。”舊社會什么人是皮膚細軟光瑩、毛發疏秀潤澤的呢？還不是那些生活富裕有條件上學讀書的人，勞苦大眾連飯也吃不飽，還能讀書求知識？當然被看作為“愚頑之徒”了。很顯然這些話在舊社會是一般適用的，因此也就成為看相先生騙人的資本了。實際上，相書上說的絕大部分都是沒有道理的騙人話。比如相書上說：“耳長而聳者祿”，“耳薄而無根必夭”又如一個人的運氣好不好，31至34歲看眉毛，35歲至40歲看眼睛，41歲至50歲看鼻子等，其實是毫無根據的。牛樂天先生說：他看了十七年相，經他看過的人起碼幾萬人，“耳長而聳”的既有富人，也有窮人，“耳薄而無根”的活到年歲大的也很多。人們可以有差不多的眉毛、眼睛、鼻子，但命運各不相同。同樣的眉毛、眼睛、鼻子，看相先生可以說得如何如何好，也可以說得如何如何壞，完全是根據你的“恐懼”和“希望”而靈活運用的。既然他是以看相為生的，他當然需要在你的耳、目、眉、鼻、口上大做文章，說得仿佛有根有據似的，其實全屬無稽之談。

既然看相先生是騙人的，為什么還會有不少人相信，認為“靈驗”，而且傳誦得很廣呢？牛樂天先生笑了笑說，這是因為看相先生有很多義務宣傳員的緣故。他說：有些具體事情，本來只有兩個可能，看相先生把情況粗略分析一下，就可以提出其中比較大的可能，自然往往“靈驗”。比如有人來問病情吉兇如何？如果是年輕人，病情較輕，一般來說好的可能性大；如果是老年人，病情較重，死的可能性就比較大。這種事情往往是容易說得準確而后來得到驗證的。還有些事情，以后居然也得到了驗證，那必然還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在解放前，一個知識青年從通縣來北京找我看相問前途，我就告訴他，你的職業在東方，不在西方。這個青年想到既然在東方，不在西方，就努力到天津去找，不再在北京方面浪費時間。經過他一番努力，結果真的在天津找到了工作。于是他就覺得我說對了，但卻忘記了自己所做的一番努力。然而也有些事情純粹是胡猜，其結果當然有的準，有的不準。說不準也沒有關系，他只能自認倒霉，而不會到處說看相先生給他看錯了。但是只要說準了，就會有人去作宣傳。因為來看相的人往往都存著希望靈驗的心理。要是看相先生說準了，他就特別高興，特別記得住，到處告訴別人。人都好奇，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加油添醋，愈傳愈“靈”。這些人就成為看相先生的義務宣傳員了。有的看相先生，為了要人家相信他靈，還用錢買通一些人，在人群面前假裝相面，代他宣傳如何靈驗。大家不明真相，也就信以為真，這樣，他的名氣就自然會廣泛流傳開來。

牛樂天先生最后說：我在舊社會遭受了失業的痛苦，逼得走投無路，經常在天安門前徘徊，看見天安門前一些看相、算命的生意倒也不錯，又不要本錢，并可以掙錢糊口，于是我找了一張紙，上面寫“談相”二字，就能人相起面來。他說：如果人真的命運有定，而且能從相貌上預知未來，為什么我不首先把自己的命算一算？我天天風吹日曬地站在那兒，向人們騙個一毛二毛，難道是命該如此嗎？一九五八年政府給我安排了一個生活安定的職業，我在當看相先生的時候，從來也沒有預知到我今天會干這個工作的。

牛樂天先生給我們說的這些看相的秘訣，我想是可以解決讀者“看相是否也有科學道理”的問題了。看相算命是一種迷信，它會使人相信命運，逃避斗爭，安于現狀，起著麻痹人們革命意志的作用。在舊社會，人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又不能科學地解釋所遇到的一些天災人禍，因而有人迷信看相算命，這是很自然的。今天在我們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社會里，每一個誠實勞動的人，都有光明的前途。隨著科學知識的普及，相信看相算命的人也就會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