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從
××同志:
來信收到。你說,你們那里的青年同志都同意說《施公案》是一部壞書,但個別同志對《七俠五義》(又名《三俠五義》)還認識不清,因此你希望我繼續(xù)分析一下《七俠五義》。現(xiàn)在,就來談談我的一些看法,供你和其他青年同志參考。
我認為,盡管《七俠五義》的藝術技巧比《施公案》高些,但它的基本思想傾向也是不好的,它和《施公案》同樣是壞書。 《七俠五義》的重要內容是描寫一些“俠義人物”的活動,相對地說,包拯審案的故事只占次要地位。所以,這兒就著重談談俠義人物。
關于包拯(“包公”),這兒需要說明的一點是,很多文藝作品中的包拯形象,并不完全一樣?!镀邆b五義》中的包拯,已經(jīng)不光是作為“審案公正”的“清官”出現(xiàn),他還扮演了為皇帝網(wǎng)羅“人才”的角色。他收羅展昭、白玉堂等俠義人物和顏查散、公孫策等文人在手下,使這些文官和武將配合起來,為皇帝效勞。包拯的這些活動,大致可分兩類:一類,在客觀上對人民似乎還有一定程度的好處??墒牵覀円貏e注意們是,即使是這類活動,也僅僅對人民有暫時的、局部的好處而已,并不能改變人民受壓迫剝削的地位。我們要知道,封建社會的“清官”,他們的根本立場是站在封建統(tǒng)治階級一邊的,是跟人民對立的。他們之所以做出一些“清正”的事情,其實為的是穩(wěn)定社會秩序和維持人民對封建統(tǒng)治者的幻想,同時,也是為了清除一些他們認為的腐敗分子,調整其統(tǒng)治機構內部,以維護封建法制,更有利于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長治久安。他們的“清正”行為,歸根結蒂,也往往起了鞏固封建統(tǒng)治的作用。包拯,自然也不例外。包拯的另一類活動,是以“為民除害”作幌子,實際上是為封建統(tǒng)治者鎮(zhèn)壓反叛者。特別是七十回以后,包拯和他手下的文官武將的主要活動,就是掃平反叛皇帝的襄陽王和他的黨羽(襄陽王跟皇帝之間的矛盾,基本上是統(tǒng)治階級內部的爭權奪利)。他們都已經(jīng)不折不扣地在干著為最高封建統(tǒng)治者沖鋒陷陣的勾當了。
用贊頌的態(tài)度描寫包拯為皇帝收羅人才,同時描寫俠客義士甘心與官府合作乃至歸順皇帝,這是《七俠五義》的中心內容。所以說,它也和《施公案》一樣,起著為封建統(tǒng)治階級宣揚奴化思想的作用 。
為了有助于說明問題,這里先談談中國舊社會里產(chǎn)生的不少文學作品中描寫的俠義人物的一般情況。我們先撇開那些荒誕的劍俠傳之類的作品不談,僅就一般的描寫俠義人物的作品來談。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俠義人物的情況是十分復雜的。他們的生活地位很不一致。有的從事某項職業(yè)自食其力;有的依靠劫盜他們心目中的“不義之財”為生;有的則本身就是地主或其他的剝削者。他們的活動范圍也很有區(qū)別。有的主要在民間活動;有的卻在上層人物之間周旋。而他們的結局也很不相同。有的最終參加人民起義隊伍;有的卻又論為大地主、大商人的看家護院的爪牙,或者墮落為官府手下的如狼似虎的走狗。
一般說來,當俠義人物的活動保持著和人民聯(lián)系的特點,保持著從“打抱不平”出發(fā)來反抗統(tǒng)治者的強暴的特點時,他們可能會做出一些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人民的事來,大至刺殺壓迫人民的上層人物、官僚和惡霸,小至劫盜豪門財物,施濟給貧窮的百姓。這就是俠義人物的有積極意義的一面。在一定的條件下,有的俠義人物還可以從個人的行俠仗義發(fā)展為聚眾起義,參加人民起義隊伍,打起反抗統(tǒng)治階級的革命旗幟(例如《水滸傳》所描寫的一些英雄)。
但當俠義人物沒有走上革命的起義道路的時候,他們的所作所為盡管可以做出一些在局部上有利于人民群眾的事業(yè),在全局上卻無法改變人民的受苦難的地位。同樣,他們在局部上可以違犯封建秩序,而在全局上卻又絲毫不能動搖封建階級的統(tǒng)治。
俠義人物的活動特點是個人行俠、個人反抗。這就伴隨著產(chǎn)生個人主義、個人英雄主義的思想。他們非常看重個人的名譽和恩怨,他們也講義氣,但常常只是個人之間的義氣。因此,他們也就容易為封建統(tǒng)治階級收買。只要封建統(tǒng)治階級滿足他們個人的名譽地位的需要,他們往往也就會從“報知遇之恩”、“士為知己者死”的心理出發(fā),為封建統(tǒng)治階級效勞,為虎作倀。因為他們講究個人之間的義氣,也就會是非不分,甚至不惜干出種種壞事。
總之,俠義人物在沒有和人民起義隊伍結合之前,他們的個人行俠的特點是有很大局限性,也有莫大危險性的。有時候,有些俠義人物即使參加了人民起義隊伍,也會發(fā)生從個人恩怨、個人名譽地位出發(fā)的糾紛,在起義隊伍內部鬧矛盾,從而帶來極有害的影響,甚至成為導致起義隊伍失敗的重要因素之一。
至于某些為高官厚祿所引誘,并甘心充當官府鎮(zhèn)壓人民工具的所謂俠客義士,那就更應當予以徹底否定了。當然,我們在有的作品中看到,有的俠義人物在歸順官府后,雖然也會做一些在客觀上對人民有暫時的、局部的利益的事,但這時他們已經(jīng)不是以民間的俠義人物的面目,而是以封建官員的身份出現(xiàn)了。正如“清官”一樣,他們的根本立場,已經(jīng)是站在和人民對立的地位。他們給人民的小恩小惠,替統(tǒng)治階級起了迷惑人民的作用。從根本上來說,這往往是對封建統(tǒng)治者有利的。
總之,我們看待俠義人物,決不能形式主義地只看到他的武藝高強(事實上,他們的武藝,往往被作者夸大到了荒誕的地步)和“勇敢、大膽”,就予以贊揚。我們必須首先用階級觀點和歷史唯物主義觀點去考察俠義人物,看看他們的行為是為誰服務的,對哪個階級有利,在歷史上起什么作用,然后再加以評論。
我們更要看到,舊小說中的俠義人物,跟社會主義文學中的無產(chǎn)階級英雄人物,是根本不相同的。具有崇高的共產(chǎn)主義世界觀的當代英雄,有憎愛分明的階級立場,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產(chǎn)主義風格和奮不顧身的無產(chǎn)階級斗志。雷鋒和其他許多英雄模范,就正體現(xiàn)了這些特點,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這些具有集體主義精神和群眾觀點的當代英雄,是過去那些滿腦子個人主義、個人英雄主義的俠義人物根本沒法相比的。如果有人生活在今天卻還想學習舊時代的俠客義士,那豈不是犯了時代的錯誤?
弄清楚了這些道理以后,我們再來分析《七俠五義》中的俠義人物。這里只著重談一下書中主要的俠客展昭和白玉堂。號稱“南俠”的展昭,最初是“到處游山玩水,遇有不平之事,便與人分憂解難”的俠義人物。如果僅就他那些在局部范圍內的打抱不平、劫富濟貧的行為來看,或者只能說他是并不想反抗封建統(tǒng)治階級、但同情民間疾苦的俠客;但如果從他對待封建梳治階級的根本態(tài)度來看,那就不難發(fā)現(xiàn),他正是一個效忠皇帝,并且奴氣很重的人物。他勸張龍、趙虎等歸順包拯時說:“我看眾弟兄皆是異姓骨肉。今日恰逢包公在此,雖則目下革職,將來朝廷必要擢用。那時眾位弟兄何不設法棄暗投明,與國出力,豈不是好?”張龍、趙虎等人對封建王朝中的統(tǒng)治人物有所不滿,他們在土龍崗聚義,是一種對封建王朝的反抗的表現(xiàn)。但在展昭看來,這種聚義行為是“暗”,而向封建統(tǒng)治階級投降才是“明”。這里,非常鮮明地表現(xiàn)出展昭的政治和階級立場。所以,后來包拯帶領他人朝參見皇帝的時候,他開始還稍作猶豫,后來就一心一意賣弄武藝,討好皇帝,表現(xiàn)得奴氣十足。書中描寫,皇帝坐在耀武樓中,觀看展昭表演劍法、袖箭和縱躍法。在這一番表演當中,展昭一連叩了六個頭,聽見皇帝無意中說、他“這哪里是個人,分明是朕的御貓一般”,便心甘情愿地謝恩不己?!坝垺保@是一個帶有強烈的奴才氣的綽號,也是一個象征著封建統(tǒng)治者的爪牙身份的綽號。從此,展昭便做了“護衛(wèi)”老爺,死心塌地為皇帝效勞了。
再拿白玉堂來說。在他身上,我們更多地看到了俠義人物的另一種表現(xiàn),即把個人名譽和聲望看得高于一切。他最得意的行為是皇宮題詩、開封府盜三寶、陷空島擒展昭這幾件事。他在做出這些事情的時候,確實也表現(xiàn)得大膽、勇敢;但他的動機是什么呢?只是出于個人的意氣,要治倒展昭。因為他的綽號是“錦毛鼠”,展昭卻被叫做“御貓”。我們再看他到達東京以后的心理活動:“……圣上只知他的技藝巧于貓,如何能夠知道錦毛鼠的本領呢!咦!我既到了東京,何不到皇宮內走走。倘有機緣,略略施展施展。一來使當今知道我白玉堂;二來也顯顯我們陷空島的人物;三來我做的事,圣上知道,必交開封府?!菚r我再設個計策,將他誆入陷空島奚落他一場。是貓兒捕了耗子,還是耗子咬了貓?……”這就很明顯地說明,他的行為不過是為了個人名譽和要在皇帝面前顯示自己的本領。所以,后來他也當上了“護衛(wèi)”老爺,心悅誠服地為封建統(tǒng)治者服務,在剿滅襄陽王的活動中充當急先鋒,終于在銅網(wǎng)陣身亡。
展昭和白玉堂的最終歸宿就是投順官府。盧方、蔣平等也是如此。此外如歐陽春、丁兆蕙和丁兆蘭,他們雖然沒有做官,但他們的政治態(tài)度和展昭、白玉堂并沒有區(qū)別。他們也在行動上幫助官府。實際上,丁兆蕙兄弟本身就是雄霸一方的富戶,他們很欣賞展昭獲得御貓稱號,他們還樂意把妹子許配展昭。
我們在這些人物身上已看不到絲毫反抗封建社會的叛逆性。他們只是千方百計地向皇帝討好。這種根本的政治態(tài)度,和《水滸傳》中描寫的一些梁山英雄的精神面貌和革命性有著根本的不同。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七俠五義》雖然在藝術技巧上比《施公案》之類的小說高,但它們都是用贊頌的態(tài)度描寫“英雄”幫助官府殺“強盜”的,基本上是同一類的作品,都是壞書。而且,正因為《七俠五義》藝術技巧比較高,它就更容易迷惑人,更容易傳播它的毒素。所以,也就更需要批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