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良
如果不把過去的一套去掉,換一個無產階級的世界觀,就和工人農民的觀點不同,立場不同,感情不同,就會同工人農民格格不入,工人農民也不會把心里的話向他們講。
毛澤東
一九六一年,我高中畢業后,到安達縣立志大隊去當農民。開始我就抱定決心,要聽毛主席的話,虛心向農民學習,好好和農民結合,把自己鍛煉成一個真正的革命青年。
可是初到那里,我看到的盡是些落后現象。比如,有的人干活收工時,隨便拿隊里的土豆、胡蘿卜;有的人干集體活不積極,起早貪黑地在小塊荒地里打轉轉等等。看到這些,我覺得這里的農民真是“自私、落后、保守”,和我在小說里、電影上看到的農民差遠了,沒有一個象《創業史》中的梁生寶,也沒有一個象《我們村里的年輕人》中的高占武和曹茂林那樣值得學習。心里想,大概下鄉知識青年的頭一條任務不是向農民學習,而是對他們進行改造。
農民這樣自私、落后,為什么毛主席卻說“知識分子如果不和工農民眾相結合,則將一事無成”呢?我帶著這個問題又反復學習了毛主席著作。毛主席告訴我們研究問題,忌帶主觀性、片面性和表面性。不要把自己主觀的愿望、感情和空想當做實際,把片面當成全面,局部當成整體,樹木當成森林。我恰恰違背了毛主席的教導,抓到農民中一些個別現象,而且對這些個別現象又沒做具體的階級分析,看看究竟是那一個階層的農民干的,就籠統地認為農民自私、落后。毛主席又說:“知識分子在其未和群眾的革命斗爭打成一片,在其未下決心為群眾利益服務井與群眾相結合的時候,往往帶有主觀主義和個人主義的傾向,他們的思想往往是空虛的,他們的行動往往是動搖的。”我為什么把農民看得都那么自私、落后呢?就是我還沒有和他們打成一片。我挖出了原因,就注意用階級分析的觀點,老老實實地去了解和學習貧下中農的革命思想和優秀品質。
我和一個叫李振江的老農民生活在一起。他對我很關心,常說:“你有什么困難,和我說就行啊!”我尋思,一個老頭兒,能解決啥問題,有啥心事也不愿意和他說。后來,常聽人們親切地管他叫“老堅決”。一天晚上,我好奇地問他:“李大爺,大伙兒為啥叫你‘老堅決呢?”他沒有直接回答,卻給我講起村史來。原來,李振江是個扛過四十年大活的老雇農,是這個屯第一個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人。土改時,他是農會主任,領導貧雇農斗地主,分田地,搞的熱火朝天。他不顧生命危險,勝利地完成剿匪任務。供銷社乍成立的時候,秩序不大安定,他一個人抱著火槍,守衛了七天七夜。他常對人們講:“干革命就得有股子堅決性。”所以人們都敬佩地稱他“老堅決”。我到立志大隊那年,他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了,但他那種為集體操心出力的精神仍不減當年。他看馬瘦了,就常常深更半夜起來去馬棚查看,給添草添料;看菜窖里的蘿卜、白菜凍了,就批評管菜窖的人;還主動給生產隊當義務保管員。“老堅決”做的這些事,使我很受感動。但我又想:“老堅決”是老黨員、老干部,在群眾中還有沒有這樣普得學習的人物呢?
一九六二年春節后,根據工作需要,黨支部書記白玉貴讓我搬到老貧農、模范放牧員徐景春家里住。當時我挺高興。可是我剛一進門,只見雞飛兔子蹦,小羊羔在地下鬧,屋里又黑又臟,一股畜禽糞尿味直往鼻孔鉆,心里馬上就煩了。這屋子能住人嗎?真想拔腿往回走,只因為老羊倌那股子誠懇勁兒,黨支部書記還在跟前,才勉強住下來。晚上,躺在炕上,我翻來復去怎么也睡不著。打開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主席說:“拿未曾改造的知識分子和工人農民比較,就覺得知識分子不干凈了,最干凈的還是工人農民,盡管他們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還是比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都干凈。”心里琢磨,既然這樣,那眼前擺著的這些現象怎么解釋呢?我想了好幾天,想不通就學習毛主席著作,一邊學習,一邊注意在實踐中觀察、體會。漸漸地我發現老羊倌的許多優秀品質了。他用春節沒舍得喝的酒灌給抽風的小羊羔吃,用自己的苞米面做粥一口一口喂病羊,十冬臘月天氣那么冷,他脫下自己新做的燈心絨棉襖,把剛生下的小羊羔包回家來,夏天他怕狼禍害羊群,頂著大雨在羊圈里一宿一宿地守著。他為什么能這樣呢?原來,老羊倌從小是個受苦人,九歲就給地主放豬,在吉林活不下去,才和媽媽逃荒來到黑龍江。“天下烏鴉一般黑”,在這兒受苦不用說,還讓鬼子抓去當勞工,差點喪了命,一直到解放才過上好日子。所以他把共產黨看成是救命恩人,把集體經濟看成是命根子。打合作化以后,他就把整個心思放在給集體養羊上邊了。
漸漸地,我在這里發現一心為集體、愛社如家的,不僅“老堅決”、“老羊信”他們兩個,還有許許多多貧下中農。比如老貧農王長富腳壞了,但他看隊上的活計忙,還一瘸一拐地挺著出勤;李向春怕隊上的菜丟失,沒有大衣,就披著棉被在地里成宵地守著;李潤田是個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給隊里精心培育菜苗,常常在人們下工后,忙到八、九點鐘。經過長期的觀察、體驗,從這許多老貧農身上,我終于懂得了毛主席說的工人農民比知識分子干凈的道理。他們的思想品質是高尚的,靈魂是美的,從這以后,我在感情上和農民融洽了,親如一家人了。當“老堅決”李振江鬧病的時候,我就守在他那兒,不分白天黑夜地給他燒水做飯,煎湯熬藥,洗洗涮涮,端屎倒尿,一直侍候到死。我覺得,我們只有和農民打成一片了,真正了解了他們,才會從思想感情上去愛他們,才會真正看到他們身上的優秀品質,誠心誠意地向他們學習。我下鄉幾年來,多虧“老堅決”這樣的人教育了我,使我懂得了應該愛什么,恨什么,和誰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