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行發
建國以來,我國出版的研究和介紹黑格爾的著作已有不少,然而人們在研究黑格爾的辯證法思想時,往往注意他的邏輯學,而忽略他的歷史哲學;在談到馬克思主義哲學同黑格爾哲學之間的批判繼承關系時,也往往只談黑格爾的辯證思想對辯證唯物主義創立方面所起的巨大作用,卻很少甚或不談它在歷史唯物主義的形成方面所起的作用,因此,侯鴻勛所著《論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一書所做的探索,就使人覺得十分有益。
侯著指出,黑格爾的歷史觀是唯心主義的,但在黑格爾的思辨哲學中卻包含著寶貴的歷史辯證法思想,包含著關于歷史必然性、關于社會發展的規律性、關于社會不斷發展進步、關于必須把歷史當作整體來考察等等合理的思想和天才的猜測。
黑格爾搜集了大量豐富的歷史材料,運用辯證的方法,力圖撇開歷史現象的外在的、偶然的聯系,深入到歷史過程的內部,從中找出歷史發展的本質的、必然的聯系,以把握整個歷史發展的規律性,因此,黑格爾的思維方式是有巨大的歷史感作基礎的。他通過對社會歷史現象的分析,斷定在以個人意愿和動機為指南的個人的行為后面隱藏著某種力量,從而提出了揭示歷史事件的“最終原因”的問題,這是一個功績,盡管他沒有也不可能找到正確的答案。
作者在本書中還對黑格爾關于世界歷史的地理基礎、關于人民群眾和偉大人物在歷史上的作用、關于世界歷史的分期、關于國家、關于宗教改革等思想、以及對封建專制主義和基督教會的批判、對法國革命的態度等等進行詳盡的考察。尤其是黑格爾關于偉大人物的特點之議論,關于偉大人物同時代和民族的相互關系的論述中,有不少相當精采的思想。
黑格爾這些包含歷史唯物主義萌芽的合理思想,對于馬克思、恩格斯創立唯物史觀,曾起了很大的啟發作用。當然,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歷史觀方面的偉大變革,使黑格爾的歷史哲學相形見絀,所以,列寧在《哲學筆記》中指出:“一般說來,歷史哲學所提供的東西非常之少”,“在這門科學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向前邁了最大的一步。而黑格爾在這里則已經老朽不堪,成了古董”(《列寧全集》第三十八卷,第351頁)。侯著認為,列寧這個著名的評語的本意,并不是否認黑格爾在為正確地理解人類歷史作好準備方面所作出的貢獻,更不是否定研究黑格爾《歷史哲學》的必要性。正是列寧,認為在《歷史哲學》中有些地方“接近歷史唯物主義”,尤其在緒論中“在問題的提法上有許多精采的東西”(同上)。而恩格斯說過,黑格爾“是第一個想證明歷史中有一種發展、有一種內在聯系的人,盡管他的歷史哲學中有許多東西現在在我們看來十分古怪,如果把他的前輩,甚至把那些在他以后敢于對歷史作總的思考的人同他相比,他的基本觀點的宏偉,就是在今天也還值得欽佩。”(《馬恩選集》第二卷,第121頁)
侯著通過對黑格爾歷史觀方面的先驅者們的觀點進行考察后指出,黑格爾以前的資產階級學者,如意大利的維科,法國的孟德斯鳩、伏爾泰、盧梭、愛爾維修,德國的赫德爾、康德、費希特等等,都曾經在研究人類社會歷史方面作出過不同方面的貢獻,他們無疑對黑格爾發生過不同程度的影響,但他們都未能達到黑格爾歷史哲學那樣的高度。黑格爾的《歷史哲學》,確實可稱為是馬克思主義以前對社會歷史所作的最高概括。它充滿時代氣息、浸透時代精神,而又具有深深的時代和階級的烙印。它是一面鏡子,準確地反映著黑格爾所代表的階級和他所生活的歷史時代。
黑格爾的《歷史哲學》產生在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經濟上和政治上極端落后的德國,卻又處于法國革命席卷整個歐洲的國際環境下,加之它是黑格爾晚年在思想上達到高度成熟時的著作,因此他的革命的辯證方法和保守的體系之間的矛盾也就顯得更為尖銳、深刻。在黑格爾成為普魯士國家的官方哲學家之后,才開始講授的這部歷史哲學講演錄中,隨著整個歐洲和德國國內形勢的變化,以及他個人社會地位的提高,政治立場的向右轉,他思想中的保守成分增加,他的辯證思想的不徹底性也更加突出,并出現了一些從前未曾有過的消極情緒和反動觀點,如沙文主義和民族主義思想,對普魯士封建國家制度的贊揚和歐洲中心論等等。正如黑格爾自己在《法哲學原理》中說過的那樣,每個人都是他那時代的產兒,哲學也不能超出它那個時代。黑格爾也沒有跳出羅陀斯島!
(《論黑格爾的歷史哲學》,候鴻勛著,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二年九月第一版,0.6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