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勤
從一座牌坊說起
走進北京中央公園(今中山公園)的大門,迎面矗立著一座高大的牌坊:漢白玉身,琉璃瓦頂,上雕飛禽走獸,很是威風。這牌坊原叫克林德碑,是清政府為在義和團運動高潮中喪命的德國公使克林德而立的。1918年末,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克林德碑從東單遷移至此,改叫公理戰勝碑,取“公理戰勝強權”之意。遷碑之舉,轟動一時。“公理戰勝,強權失敗”,這句話成了當時人們的口頭禪。
1919年1月18日,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的巴黎和會在法國凡爾賽宮開幕。會前,美國總統威爾遜提出十四條主張,擺出“昌明公理”的姿態,國際上要求和平的聲浪大起。中國亦以戰勝國的身分派代表團出席了巴黎和會。
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的封建王朝曾一次又一次地同帝國主義侵略者在談判桌前坐下,簽訂了一個又一個的喪權辱國條約。中英南京條約、中美望廈條約、中法黃埔條約,還有天津條約、北京條約……直至1915年,北洋軍閥政府還同日本簽訂了二十一條,進一步出賣中華民族的利益。那么這一次,中國政府的代表又在談判桌前坐下了,結果將如何呢?中國社會各界各團體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在巴黎和會上聚成一個焦點。
和會之初,中國代表即提出希望各帝國主義放棄在華特權及取消中日二十一條協約的陳述書。但兩項提案均遭拒絕,和會根本不予討論。中國代表旋又提出山東問題,要求由中國而不是日本收回戰敗國德國在中國山東的權益。這項提案幾經交涉,反復討論,最終是中國毫無所獲,而日本奪取到的山東權益竟被和會明文規定下來了!
怪哉。公理不是戰勝強權了么?和會仍然明明白白地按國力強弱分配權益;中國不也是戰勝國么?帝國主義列強竟要毫不客氣地肢解盟友的領土;威爾遜大總統不還提過十四條宣言么?莫非竟是哄人?而反動、腐朽的中國舊政府那雙簽慣了字的手居然又要在這樣罕見的和約上簽字了!
中央公園內那座高大的牌坊在迷蒙的陰霾下沉默著,它的近旁,卻滾過隆隆的吼聲。
不平靜的前夜
1919年5月3日晚7時,北京大學的學生們集合在北河沿法科禮堂內了。他們要開個聯合大會,北京其他各校踴躍派來代表。會上,北京新聞界知名人士報告了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的原委:當中國代表提出取消二十一條時,日本出示了北洋軍閥賣國政府對二十一條表示“欣然同意”的文書;當中國代表要求收回山東權益時,英美法等國又以“二十一條內中日已有議定”堵住中國代表的嘴。一面是帝國主義的蠻橫,一面是賣國賊的無恥,學生們義憤填膺了。許多人發表演說,聲淚俱下。“外爭國權,內懲國賊”的口號聲震屋瓦,一個法科學生咬破中指,裂斷衣襟,血書“還我青島”四字。當血書擺示大家面前,會場情緒到了沸點。有的學生竟拿起菜刀,要當場自殺,以激勵國人!
早在四月下旬,當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和賣國賊禍國的內情不斷傳回國內的時候,各地各界人民就已憤慨萬分。四月二十日,山東十萬余人首先在濟南召開國民請愿大會。五月二日,濟南三千多工人在北崗子召開收回青島演說大會。五月三日當天,北京的學、商、政、軍界紛紛集會,討論怎樣抗議山東問題的無理決定。國民外交協會議決了下列事項:一、聯合各界一致力爭;二、通電巴黎中國代表堅持不簽字;三、通電各省于五月七日舉行游行示威;四、定于五月四日(明天)齊集天安門舉行學界大示威。
為了籌備游行,學生們當場熱烈捐助……
夜深了。散了會的學生們分頭去寫宣言、印傳單、聯絡各校并準備標語旗幟。
五月三日的夜是不平靜的夜,沉睡的中國從此刻開始蘇醒!
擋不住的熱流
五月四日下午一時,北京十三所高等學校的學生三千余人從四面八方匯集天安門,圍立在金水橋前、華表之下。
北京大學的學生是發起者,他們卻最晚到達。他們的隊伍遭到教育部代表和警察阻攔,耽延了時間。當北大的隊伍終于出現時,在場的各校學生發出了熱烈的歡呼。
齊集天安門的學生們,手里舉著各樣小旗:“誓死力爭,保我主權”“頭可斷,青島不可失”“取消二十一條”“國民應當判決國賊的命運”“誅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金水橋前醒目地豎起一面大白旗,上書一副對聯:
賣國求榮,早知曹瞞遺種碑無字;
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頭。
北京學界挽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遺臭千古
北大學生代表當場宣讀了《北京學界宣言》(即天安門大會宣言),宣言為大會鼓掌通過,會場情緒萬分激昂。
教育部次長來了,命令學生解散。學生回答:“我們今天的行動,教育部管不了!”步軍統領來了,對學生進行恫嚇,大家高呼:“打倒賣國賊!”警察總監也來了,假惺惺地勸阻:“今天天氣很熱,諸君回去休息吧。”卻遭到學生們義正辭嚴的申斥。
北京的五月,下午兩三點鐘的天氣,確實很熱。但學生們的愛國心腸卻更熱。他們沖破了各種各樣的阻擋,開始了浩浩蕩蕩的游行。
憤怒的火焰
按原訂計劃,游行隊伍要從東交民巷使館過,向帝國主義示威。但這一正義行動,卻遭到了中國軍警的嚴密阻擋。“國猶未亡,自家土地已不許我通行,果至亡后,屈辱痛苦,又將如何?!”由外侮想到國賊,憤怒的學生隨即向趙家樓曹汝霖住宅進發。
曹汝霖是二十一條的中方簽訂人,為北洋軍閥政府的外交次長。曹同當時的駐日公使陸宗輿及陸的繼任章宗祥,均為臭名昭著的賣國賊。正如游行隊伍散發的傳單中所云:民賊不容存,誅夷曹章陸;泣告我同胞,患莫留心腹。
下午四時半,游行隊伍呼聲震天,涌到趙家樓曹宅門前。曹宅門外,軍警林立,門窗緊閉。學生們叩擊大門,高呼:“賣國賊曹汝霖快出來見!”軍警上前阻攔,學生們一面同軍警辯理,一面繞屋而行,尋機破門。混亂之中,有人爬進曹宅,一聲響亮,打開大門,大家一擁而入。
曹宅既已沖破,院內的武裝衛兵竟被排山倒海的隊伍和學生們激昂勇猛的氣勢所震懾,取下刺刀,退出槍彈,躲到一旁去了。曹汝霖見勢不妙,倉皇越墻而逃。正在曹宅的章宗祥躲避不及,被學生們抓住痛毆一頓。大家仍不解心頭之恨,索性在曹宅放起一把大火。
這是一把憤怒的火,一把外爭國權、內懲國賊的火,一把徹底地反帝反封建的火,它從趙家樓燒起,其勢熊熊,迅速燃遍全國。
五月五日以后,天津、上海、南京、武漢、杭州、長沙、重慶、濟南、開封、太原等地學生紛紛舉行示威;六月三日以后,從廣東到黑龍江,愛國運動的浪潮在全國二十多個省份一百五十多個大中小城市掀起來了。運動的主力,從青年知識分子擴大的工人階級,運動的范圍,波及了社會各界,成為黑暗王國中熊熊燃燒的一支火炬。黑暗王國的統治者——反動的軍閥政府,不得不于六月九日批準了曹、章、陸三賊的辭職,并被迫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至此,五四運動達到了它的直接目的并轉而向縱深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