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愛情的經歷

何建華

節奏歡快的《花好月圓》樂曲，從上海豫園附近一間極其平常的老式房屋里飄逸而出，飄蕩在初春的夜空。幾十名男女青年相聚在這里，為上海第一制藥廠孫景秋和中華造船廠楊曉雅這一對伴倡慶賀婚禮。

不久，客人們告辭了，那漾著歡樂的喧鬧漸漸地被令人沉迷的溫馨所替代。此刻，新郎長久地凝視著新娘，三次愛情的甘苦一起涌上了他的心頭……

第一次愛情

這是好幾年以前的一段往事了。在一個寒冷而昏暗的雨夜，小孫去外婆家途徑浙江北路時，發現一幫家伙正在用鐵器撬一家店門。他立即上前厲聲喝道：“你們在干什么！”這吼聲把這伙賊驚嚇住了。“快滑腳！”他們“呼”地一下四處逃散。誰知，當小孫乘車下站時，兩個尾隨而來的家伙不由分說地猛地用傘尖刺進了他的左眼。他感到一陣劇痛，眼前血糊糊一片。他大喊一聲“抓流氓……”便倒了下去。

急駛的救護車把他送進了醫院的手術室，但他終因傷勢過重而左眼失明。消息傳出后，走廊里一位身材苗條、皮膚白皙的姑娘一陣顫栗，前額上沁出冷汗。她輕輕推開門，來到小孫床前，握住他的手：“你怎么啦？我們的未來可怎么辦呀？”過了一會兒，她走了。她就是和小孫青梅竹馬、相戀著的小A.

一個月過去了，小孫拆除了繃帶。他雖然為失去了左眼而痛苦不堪，心里卻對別后的小A異常想念。小孫走向她家。誰知，昔日溫順多情的小A姑娘現在卻鐵板著面孔，她的母親也一反常態：“你懂得生活嗎？天下哪一個人不是為著私欲而活著？”小孫的心頓時涼透了：以前千般情、萬般好的女友，在我遭到意外時，沒有安慰與同情，反而象舍棄一件再也不需要的物品那般與我分別了！這古老而恒新的愛情到底是什么呀？他捶打著腦袋，發狂地問自己。然而，回答他的是寒風卷著枯枝敗葉的呼嚎……

初戀就這樣簡單而突然地飄逝了，小孫含淚吞下了這杯苦酒。

第二次愛情

1980年初秋，小孫配合公安機關深入虎穴，破獲了一起走私集團，榮立二等功，被評為醫藥局新長征突擊手。這時，天真純潔的小B姑娘悄悄闖入了他已封閉的感情世界。她靦腆地向他述說，在局表彰大會上聽他的發言，是怎樣激動；在報紙上讀過他的一首小詩，是怎樣喜歡。他們一同泛舟銀鋤湖，徜徉浦江畔，談人生，談理想，談文學，為陌路相逢感到慶幸。

然而，英雄在一些人眼里并不那么高尚，當英雄成為殘廢時，在愛情的天平上往往奇怪地失去了應有的份量。小B作出愛情選擇后，好意的規勸，冷漠的批評，無情的嘲諷接踵而來。而不幸的事又發生了：小孫的右手在工作中不慎扭傷，不久失去了功能。小B的父母開始向女兒施加壓力。

一個夜晚，小孫和小B坐在外灘的石凳上。姑娘噙著淚問道：“小孫，你的左眼還有半點復明的希望嗎？如果有，我父親可以想法為你……”

“沒有復明的希望，我不能欺騙你。”小孫聲音顫抖地回答。

沉默。

“我父親說，他女兒的未來伴侶應該是健全的，不僅思想、人品、知識上要健全，生理上也要健全。你的眼，你的手……”姑娘頓住了，忽而發出一聲悲嘆：“父命難違呀！”她傷心地抽泣著。

小孫茫然呆坐，只覺得眼前一片昏黑，無力地倚靠在榆樹干上。英雄的稱號給他帶來了第二次愛情，可殘廢的身體又使他失去了這愛情。他心中重新點燃的愛情火焰又一次被無情的現實撲滅了。

第三次愛情

一個周末之夜，上海團市委機關草坪上正舉行熱烈的“青春晚會”。小孫的舞伴楊曉雅悄悄地拉了他一把，倆人便來到一棵蘋果樹下。小楊突然問：“這些日子來，你覺得我對你怎么樣？”

這沒頭沒腦的發問使小孫怔住了，他笨拙地答：“我覺得你對我很好。”

“不是指這個。我是問，你有沒有感覺到我對你……”小楊一下子搜尋不出恰當的字眼，“我在……考察你？”她終于把憋著的話說了出來。

“考察我？”小孫愕然了，但他還是認真地搖著頭，“沒，我一點都沒有這個感覺。我只感到你愿意和我接近。”他垂下了眼簾。

小楊語氣誠懇地接著說：“我不相信旁人對你的閑言碎語，卻也不愿你這么消沉。我愿意多接近你，了解你，希望你能從積極方面理解這一切。”小楊把最后一句話說得特別婉轉。

小孫垂著頭，沉默著。他強忍著眼中的淚花，一種消失已久的感情似乎又要努力闖回他的心里。他只是勉強地向小楊露出一絲苦笑。

小楊直視著小孫：“本人曾私下察訪了你的過去，并留心觀察了你的現在，打分剛及格。”她莞爾一笑，“不過，你別悲觀，別認為世界上沒有人理解你。一個對待工作、學習、生活都嚴肅認真的人，是令人信賴的，也是我在人生旅程上所要尋找的人。”

這番話，聲音低微卻充滿深情，象甘泉般滴進小孫的心頭。這曾是他多年來希冀從友人口中傾聽的話，如今竟從一個自己所愛慕的姑娘口中傾述出來，希望和幸福的大門又開啟了。然而，這杯酒是甜是苦呢？小孫不禁又黯然神傷。

有人說，愛情的火花，在兩顆心的撞擊中閃亮。可小孫的心卻脆弱到不敢相撞的地步。

一個春日的夜晚。景色迷人的外灘游客如云，情侶成群。僻靜的一隅，小孫和小楊悄然坐在一條石凳上。小楊的選擇同樣在周圍掀起了軒然大波，各種世俗的偏見又象黃浦江里的濁流一樣涌來。生活，在他們的面前無情地橫亙著一條鴻溝。徬徨的苦悶，抉擇的痛苦，使他們坐在透著涼意的石凳上久久相對無言。

小孫低垂著頭，他問自己：你已經喝了兩杯苦酒，為什么還要再釀這第三杯苦酒呢？他鼓足勇氣對小楊說：“曉雅，我們分手吧！”

“你，怎么這樣脆弱？”小楊此刻卻顯得格外平靜。“我愛的是人，人的思想、品德、性格、才干，而不是僅僅愛屬于個人的金錢、財物、相貌。”

“景秋，”姑娘平緩地說，“強者不是沒有掙扎的時候，但他不會以毀滅自己來結束痛苦。我想，為了幸福而嘗到的痛苦本身，不僅使我們獲得幸福的權利，也會使我們懂得幸福的含義。”

小孫的眼眶濕潤了，他還能說什么呢？

“在這個只有兩個人有份的特殊恩賜之中，相互間那種特別甜蜜的愛，是不能用筆、言語來表現的。”

他們終于走到一起了，他們終于組成了一個“家”。他們在新婚之夜的良久凝視中，得到了一種無以言狀的幸福感。

他們依偎著，在這美好的時刻，把自己愛的思索記在了一個精美的綢面筆記本上：“從我們相識到結成伴侶，我們感到有幾點是比較重要的。（1）脾氣相投——性格并不一定要一致，但能相互理解，長處和弱點互相補充；（2）趣味相投——不僅指業余愛好和藝術欣賞趣味相投合，還包

括對什么是高尚，什么是庸俗的觀點一致；（3）雙方都覺得看上去順眼，這是很微妙的。在具備了這三條的情況下，漸漸感到對方具有強烈的吸引力，分開便要思念，產生一種結合在一起共同生活的強烈愿望。我們發誓，要在事業上互相支持，生活上相互照顧，甘苦共嘗，禍福同當……”

落款處，兩人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題圖、插圖：肖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