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銘
藝術的每一種形式,都有自身發展的歷史。即以詞而論,興于唐而盛于宋,演變嬗遞,最終確定了這種韻文反映社會生活的特殊性,也確定了這種藝術體裁的模式。過去的研究者,有人從藝術形式方面,進行收集、整理、考辨;有人從藝術內容方面,探討其思想、風格、流派。關于唐宋詞自身發展的規律的專著,仍是鳳毛麟角。正因為如此,《唐宋詞通論》這部有分量的系統專著,更值得人們的注意。
《唐宋詞通論》最大的特色,是它的系統性概括性。詞是音樂文藝,是從依附音樂而起,最后才脫離音樂而形成的新的詩體。這是詞與以前許多詩歌體裁重大區別之一。探索詞源,務必從古代音樂發展的情況中尋找說明。唐宋詞通論》就是從隋唐燕樂的興起,開始宏觀地闡論詞的發展史。作者系統地敘述了詞體的形成過程,詞體的形式、詞調的運用和演變,概括了這種藝術形式的發展過程。這個過程,作者又以詞與聲的關系,也即音樂與文學的關系,貫徹始終。這就抓住了詞的特質,闡述了詞產生、形成、演變的歷史。除了形式發展的過程外,作者還系統地闡述了詞的流派與時代變遷的關系,歷代的詞論對詞風變化的巨大影響,概括了前人收集整理刻印詞籍的成果,研究詞學的收獲,使讀者對詞的形式史和內容史,都形成完整的印象。不過,就全書結構而論,作者的重點,仍在于詞的藝術形式發展史。它的優點,一方面避免了前人某些著述的局限,缺欠史的概念;另一方面,也防止了單純地以詞的文學形象社會內涵為批評標準去否定某些對詞本身發展有重大意義的流派和風格。
《唐宋詞通論》另一個特色,是資料性與理論性并重。作者在翔實的資料基礎上,提出了詞史的許多理論問題,厚積而發,不著空論。諸如詞調的演變,作者論述唐五代詞調以小令為主,名言、雜言并存,至北宋新聲競繁、眾體兼備,詞調大盛,以至南宋詞調發展呈現停滯,最后衰落的時候,綜述了唐宋詞調量與質的變化,言多有據。作者還從歌唱者的性別與詞情的關系,說明唱唐詞多是男歌者,歌曲較雄豪俊爽,宋時則獨重女音,以致語嬌聲顫。音樂、社會風尚、演出場合、演員幾方面的因素,對詞作者的創作內容和風格,有巨大影響,最終形成了詞這種音樂文學幾種不同的文學思潮。也就是說,社會審美風尚對于文學創作風格,起著相當重要的促進作用。正因為這樣,作者在論述詞派的時候,有意識地強調詞為音樂文學。《花間集》雖是齊梁詩風,但不失調名本意;柳永詞多用賦體、雅俗并陳,發展了慢詞,從詞調到作法,都代表了宋詞發展的一個新階段;知音識曲的周邦彥,所作詞富于“本色”、“當行”,持律精嚴,開南宋后期詞風;姜夔對周邦彥則有因有革,以江西詩風入詞,繁衍影響,直到清代浙西詞派,等等,都把音樂與文學,形式與內容的相互依存性和相對獨立性,分別展開議論,得出較為公允的看法。
掩卷之余,也有不足之感,這主要恐怕是理論的創新還有待展開。特別對于詞派與詞論的論述,似乎還可以從新的研究角度和新的研究方法上做更多的探索。詞派的流變和詞風的轉換,除了政治的、音樂的、文學的原因之外,整個社會文化思想的變化,審美觀念的積淀與革新,其他文學形式的相互交融影響,乃至詞人個性心理的特質等等,進行更多的論析,也許對詞的形式與內容的發展變化,有更豐富的認識。對于中國傳統的文學批評,特別是那些點評式的斷語,往往過于模糊、直觀、象征、會意,缺乏質的規定性,因人而異,因作而異。這些,也還有待我們用現代的文藝理論去探討。當然,這一些問題的解決,要求集中于一本著述,顯然是不可能的,這還有待于作者和廣大研究者的努力。
(《唐宋詞通論》,吳熊和著,浙江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一月第一版,2.7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