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穎
溫暖的火爐,陽臺上迎風飄舞的各式衣裳;廚房里飄出陣陣誘人的肉香;逢年過節,一家老小圍坐在電視機旁;每天背著書包,帶著一身歡樂推開家門:“爸媽,我回來了!”一聲招呼更帶來多少歡樂……提到家庭,總能勾起我甜甜的聯想。這些多數人已習以為常的天倫之樂,在我卻是不淺的福分,因為我每年只能享受短短的一個月。
三年前,父母一同被派往香港工作,當時我只有15歲,未諳世事,卻一心想做出與眾不同的壯舉,我滿不在乎而又雄赳赳地說:“你們放心走吧,我一個人生活,沒問題!”沒問題?脖子上掛著一串大大小小、丁當作響的鑰匙;近千萬人口的大城市內舉目無親;苦苦的思念使我整日茶飯不香。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流眼淚似乎成了唯一排憂解難的方法。我幾乎天天給父母寫信,真想連發十二道金牌把他們調回來。回來的,只是信,一封接一封,兩種筆跡不斷交替,講的卻是同一個道理:“目光放遠些。爸媽出來是工作需要,條件所迫,你必須自己克服困難。”“你也是15歲的大姑娘了,相信你會堅強起來。”
后來我總算適應了這生活,我發現自己也變“皮”了:學校開家長會,老師“嘩嘩”地翻著大考的試卷請家長來校面談,這可與我無關。“沒人管,自由自在,更好!”可是一回到家,形單影只,環視那空蕩蕩冷清清的房子,或是立在寒風里呵著手,跺著腳,排隊等著買我那幾棵冬貯大白菜,或是一個人打掃著吃了幾頓還沒吃完的殘羹剩飯,這時,那被強壓在心底的孤獨、寂寞甚至凄涼就會悄悄地鉆出來、漫開去。我拼命地追憶著曾經熟視無睹而如今卻那么寶貴的父母之情:媽媽湊著燈光艱難地穿針引線給我做棉衣的時候,我正在津津有味地看電視;當我為趕寫作文,很晚還在伏案疾書的時候,一杯噴香的咖啡輕輕推到我手邊,而我只在漫不經心地呷一口時,才想到只有爸爸才煮得出這么好的咖啡……我抽屜里積攢的父母來信已經數不清了,“身體第一,堅持鍛煉”,“加強營養,注意安全”……真是千叮嚀萬囑咐。如今我才深刻地理解:父母持家難,兼顧事業與家庭更難。作兒女的,應該學會從一封信、一件棉衣、一杯咖啡之類的小事上體會到父母的拳拳之心。
三年來我屢屢碰到這樣的情景:一聽說我一個女孩子家自己生活,一些人就不禁伸舌嘖嘖:“你爸媽真放心喲!”言外之意,大概是要把“放心”改成“狠心”吧。這些話若放到三年前正中下懷,在我看來,父母下決心遠離我去,不僅狠心,甚至不可思議。我并不是獨生女兒,我的家原也是和美的四口之家,不幸的是不治之癥奪去了我17歲哥哥的年輕生命,父母從極度的悲痛中抬起頭來,轉而把愛加倍傾注到我的身上。12歲的我不由得自視為父母的掌上明珠,以為可以事事如愿,任我所為了,然而我經常聽到他們的口頭語是:“別那么嬌氣!”此外,總要附加一句:“別老不知足!”就是在我獨立生活之后,“愛而不溺”依然是父母教育孩子的首要宗旨。爸爸來信曾說:“你既然總自詡為‘明珠,就不該被封閉在父母給你營造的安樂窩里,而該到生活的海洋中勇敢地磨勵自己。只有這樣,珍珠才會大放異彩。”這些話,只有當父母回京探親,媽媽一把將我抱進懷里,止不住唏噓抽噎時,我才真正體會到父母的遠見、犧牲與勇氣。
三年來,經歷了一系列生活考驗和從無意識到有意識的自我鍛煉,我發現自己成熟長大了許多:盤算本月的花銷和下月的開支,使我懂得了節儉;不得不出面與鄰居、大人們為一些瑣事打交道,使我懂得了許多人情世故;學習與家務的矛盾,逼我科學地安排時間,提高效率;困境中得到朋友的幫助,教會我在別人遇到困難的時刻伸出援助的手;戰勝困難取得成績的喜悅讓我明白了應該在生活中永遠保持堅強與樂觀。分別,讓我更理解父母真摯的愛;獨立,讓我獲得更多的人生經驗。那種流眼淚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