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
烏蘭夫同志看了本文后向全社會呼吁:
少年兒童是我們祖國和民族的未來。他們的身心健康應受到法律的保護。全社會都要關心他們的成長,決不允許摧殘少年兒童。每一個正直的人,對摧殘少年兒童的現象都應感到憤慨。自覺起來,制止這種慘無人道的行為。1988.4.19
我們不敢相信,我們又不能不相信—我們和我們的同行還有我們的讀者用眼睛拍攝的鏡頭—關于“賣藝”的孩子。
鏡頭1刀劈小孩蘭州街頭。一個身著蒙古族服裝、自稱是內蒙古藝術學院畢業的“賣藝人”,“表演”了一個“刀劈小孩”的“驚險”節目。只見他手提一把菜刀,口中念念有詞,命一個10來歲的男孩脫光上衣,趴在地上。那人把刀當空一甩,照著小孩脖子用力砍下,小孩慘叫一聲,脖子上“鮮血”直流,圍觀的人一個個目不忍睹。這時,一張張鈔票流進“賣藝人”的口袋。
鏡頭2割掉舌尖福建泰寧。一個乞丐為了討得更多的錢,將一名拐騙來的8歲男孩的雙腳和一只手臂上的筋割斷,使其不能站立行走,一只手也不能正常活動。乞丐為了掩蓋其罪惡,又割掉了孩子的舌尖,使其吐字不清。可憐的孩子整天被迫坐在泰寧縣民政局“八一”服務社門口的椅子上,不時地伸出一只手向過客乞討。
鏡頭3大卸胳膊陜西黃龍。3個成年人帶著一個8歲的小女孩在街頭耍把戲。“賣藝”的主人說,小姑娘是自己的女兒,并讓她站在中間,立即將她右胳膊上的關節卸掉2節,立時胳膊變得像軟面條一樣。小女孩疼得兩眼含淚,不敢哭泣。賣藝人卻伸著手向圍觀群眾要錢。這時,另一個賣藝人大喊大叫著,把小姑娘的整條右臂的關節卸開,小姑娘的眼淚奪眶而出。群眾異口同聲地譴責他們,要求把小女孩的臂關節安好,3個賣藝人慌手慌腳,結果沒一個人能安上,只好到醫院去找大夫治療。……
我們同樣不能不相信—我們桌上的這些群眾來信所反映的是有淚有血的事實。
信件1 1988年3月11日寄自江西余干縣農村,寫信人是一位叫李海珍的初一女學生。編輯叔叔阿姨們:
3月8日,我村來了一班由一家子組成的“雜藝班”。我們村花30元錢請他們玩弄幾下,他們便擺開場子,在鑼鼓聲中輪流練了起來。什么“手斷鐵釘”“頭碎酒瓶”等,都是一些常見的基本功。人們很掃興,紛紛離去。我也正欲走開,忽然,場中走出一位男孩。一個中年漢子讓男孩背著雙手,握一把鐵刀站定,然后大叫一聲,把男孩的雙手反剪過來。“哐啷”一下刀落地了,隨著便是“咯嘣”一聲,男孩手腕斷了。我嚇得趕忙背過臉去,好一會兒才轉過來。只見那男孩的手還吊在那晃蕩著哩!,他臉色蒼白,渾身打顫,我想:哪有這樣撐場子的。這時,那漢子走過來,三下兩下把男孩的手端正,卻又把雙手架在男孩腦袋兩邊,向旁邊一用勁,“咯吱”,男孩脖子上的骨骼也斷了,頭歪向一邊……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憤憤地離開了人群。我想問:這些人為了賺錢任意摧殘少年,合法嗎?
信件2安徽阜陽地直機關黨委宣傳部鄧建設1988年3月中旬來信:
3月上旬以來,一些七八歲、十一二歲的“賣藝”女童出現在阜陽市街頭,分成4組在路邊“獻技”……大女孩拿起一根直徑約0.5厘米的鋼筋纏在小女孩頸上。由于纏得較緊,小女孩呼吸非常困難,圍觀的人不忍看到小女孩那痛苦的模樣,紛紛拿出一點零錢給她們。經詢問,她們是從河南來的。
這么小的孩子,正是長身體、學知識的年齡。做家長的不送她們進學校,反而要她們用這種愚昧,殘酷的方式聚斂錢財,于心何忍?
……
這些孩子不也是民族的未來、祖國的花朵?花朵就這般凄慘地開放?我們震驚,我們憂慮。我們想了解進一步的情況。我們想知道是哪個部門主管這方面的問題。我們撥動了電話轉盤。
電話1
——喂,全國婦聯兒童部嗎?請問你們是否掌握兒童賣藝方面的情況?
——不大掌握。
——哪個部門掌握情況?
——你可以問問公安部、文化部的同志。
電話2
——是公安部嗎?我想了解一下有關兒童賣藝的情況。
——這個情況了解得不是很多。1981年時我們和文化部聯合發過一個通知。
——兒童賣藝問題歸誰管?
——應該是文化部門管。文化市場應該由文化部門統一管理。要是違反了法律和治安,我們管。
電話3
——請轉一下文化部少兒司。哦,你好。我們近期看到不少關于兒童賣藝的反映,很想聽聽你們在這個問題上的想法。你們對兒童賣藝是否有過調查研究?
——這方面我們沒有作過系統的調查研究。我們少兒司1982年才成立,這幾年主要是開創局面,在全國各地建立機構,所以就沒有精力去搞這方面的調研。像我這樣老到外面跑,常看到兒童賣藝,問題的確嚴重,但由于沒有調查,我也談不了很多。抱歉。
那么兒童賣藝就沒有人管?做父母或將要做父母的國人就不疼這些孩子?我們困惑。我們不相信。我們還是想問。我們蹬著車走訪有關部門。
我們在公安部看到了1981年的那份通知—《文化部、公安部關于取締流散藝人和雜技團體表演恐怖、殘忍和摧殘少年兒童節目的通知》。雖然公安部門和婦聯作了不少努力,但6年多過去了,禁而不止,兒童賣藝依舊,為什么?
我們在全國婦聯權益部聽到了這樣一個既簡單又不簡單的故事—湖北一位年輕婦女致函全國婦聯,說當地電視臺播放驚險恐怖的兒童“賣藝”節目,作為一個當了母親的女人,她看著痛心,希望婦聯出面干預。婦聯為難了:我們是群眾團體,不但不好管人家,還要和人家搞好關系。最后沒有將來函批轉地方婦聯,而是轉請地方宣傳部處理,處理結果不得而知。
婦聯的苦衷實實在在,誰管誰在中國是個受人重視的問題,可就是沒人去認真負責地管管孩子。權力至上這個中國的優秀傳統,踢皮球這種典型的機關作風,并不認識我們的孩子,于是孩子的痛苦只能像皮球一樣地被踢來踢去。想不到在出產眾多“小皇帝”的國度,也會出現被遺忘的孩子。怎么辦?
談話1全國兒童少年工作協調委員會秘書組負責人孫運生:兒童賣藝禁而不止,和執法不力有關。有了規定沒有落實沒有監督。保護兒童是一項需要社會各方面協調配合的大事情。我們全國兒童少年工作協調委員會也只是一個虛設機構,只是召集開會,沒有常設人員,說話下去,下面沒腿,怎么辦事?我們現在敦促人大設一個兒童工作委員會或者國務院設一個兒童工作局。我們還在起草一個兒童保護法。
談話2文化部少兒司司長羅英:讓兒童失學賣藝,是違犯了義務教育法,父母應該受罰。1982年我去美國訪問時了解到,在美國,對失學兒童的父母罰款相當厲害。據我所知,好多國家都是如此。我覺得咱們中國也應該把這一條列入教育法。中國的兒童失學問題太嚴重了!
談話3公安部朱家華處長:要保護兒童,也需要提高我們整個民族的文化素質。為什么城市里兒童賣藝現象少一些,而縣以下農村特別是文化比較落后的地方,兒童賣藝現象多呢?這和看客很有關系。一些文化素養不高的農民群眾包括青年農民,看著小孩玩命覺得過癮,還拍手叫好,就是沒有想一想—假如這是自己的孩子……
是啊,假如這是自己的孩子,假如這是自己(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是孩子),我們作何感想?意大利學者托萊認為,孩子們對父母的愛“是一種世界上最強烈的愛”,“在他們看來,世界充滿著可以觸摸到的美妙事物,在那里居住著近乎神仙的父母親,他們喂養你,溫暖你,教育你,幫你克服任何困難,治好你的病痛,排除種種障礙,及時防止你跌倒……”我們呢?看著甚至強迫孩子跌倒,跌倒在恐怖、危險和冷淡之中,給他們制造病痛—難道這就是愛撫、溫暖?這就是我們給他們的美妙事物?這就是神仙似的我們?當可憐的孩子出售自己的健康和生命的時候,我們拍賣的是什么?當日本成年人把少年博物館叢書贈給孩子,告訴他們2001年的世界有海底城市和宇宙旅行基地的時候,我們給孩子的是什么?蘇聯教育家馬卡連柯在50年前曾說,在蘇聯,“任何兒童的不幸和挫折,任何百分比的廢品,哪怕是百分之一,都不應當存在!”那么1988年的中國還能允許自己的未來成為廢品么?
1918年,魯迅先生曾喊出過“救救孩子”的聲音。1988年,在屬于兒童屬于人類明天的鮮嫩的6月,為了一個共同的期待,也為了我們大家在不該沉默的時候不再沉默,我們再次疾呼: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