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
一
老遠就聽見教室里亂哄哄像開了鍋。我一推門,恰似倒進一瓢冷水,在這一靜的瞬間,有些同學會條件反射似的在慌忙中用警覺的眼睛張望—是不是老師來了?只一瞬,又恢復“常態”。也有的同學對此無動于衷,只是抬一下眼皮,就又垂下去。而那些最關心“老師來了”的同學則繼續他們的“神砍”。
第一節是語文課。
老師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進來,之后,仍舊機械地講著不帶任何色彩的課。而底下,睡覺的、看武俠小說的、寫毛筆字或畫畫的大有人在。也有不想耽誤時間的,放倒凳子埋下頭來,你講你的我學我的,互不相干。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師并不因此顯出不愿講的樣子。
師生就這樣應付到下課。一下課,班里就活躍了,因為下一節是音樂課。
教我們音樂的是位年輕的女老師,搗蛋鬼們放肆起來,極力反對學《少先隊員之歌》,但那些“考大學的料”對此毫不關心。
“要跟上時代潮流,實行改歌(革)嘛!”
“趴著拉屎—沒勁,反正我不學。”
“少先隊員?我都快入黨了。”同學哄笑起來。
老師冷冷一笑:“正因為你們不如小學生守紀律,才讓你們學。”同學們有些“憤然”,議論紛紛。
“哦,哦,哦!”這男高音蓋過了所有聲音。
純粹是起哄!
“那一年我十七歲。”這一句或許因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但低了,而且走了調。同學們明白了這句歌詞的巧妙,哄堂大笑。老師一氣之下跨出教室,留下一個響亮的“哐啷”。
“破壞公共財物!”
“寺里起火—妙哉(廟災),妙哉。”
這,就是這節課的高潮?就是學生的歡樂所在?
忽然,同學們不約而同靜下來,音樂老師和校長走進教室。我明白音樂老師的最后一招了。校長叫走最后兩排的同學,這節音樂課便意外地上成了。但這叫音樂課嗎?既不教樂理知識,也不教樂器,只有音,沒有樂,老師唱一句,倒像幼兒園。
二
中午,被叫走的同學終于被“釋放”,他們嘻笑著炫耀自己狡辯時的機智和聰明。
我突然發現劉偉沒回來。“
他呀,還在挨訓呢。他這個‘官自然要多挨訓。”
“其實真冤枉他,他從來沒搗過亂。”
“嗐,連這都不懂,我們這兩排是‘危險區。”
王巖模仿著校長的口氣:“你們來學校不好好學,還不如回家去!”那維妙維肖勁引得大家忍俊不禁。
“其實,誰不想學好?不過再學也晚了,校長說的那些話我早聽一百八十遍了。”
是啊,如果老師能給這些認為“再學也晚了”的同學一些鼓勵、幫助,而不是一味的訓斥,相信他們能明白這些道理的,至少也知道學不好對不起養育自己的父母和教育他們的老師。
劉偉滿臉喪氣地回來了,趴在課桌上抽噎起來。我們了解他此時的心情,盡力地勸,然而無濟于事。
教育和說教,在許多教師的頭腦里還是一個意思。看看說教的結果吧:劉偉背起書包告訴我們,不上了。
他抹著眼淚走了。
晚上,我望著滿天星斗,想得很遠很遠。人一生不過只有兩萬多天,誰想到這短暫的生命在晝夜不停地流逝呢?人人都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死去,可總把那一天想得很遙遠。想想這些,更覺應該充分利用一分一秒。可如今……
三
光陰如梭。這天,班主任突然宣布:“學校決定今天下午預選。”登時一片嘩然。
“預選不上發不發畢業證?”又是男高音。同學們的表情像電影里的定格,仿佛老師的回答決定著自己的命運。
“放心,到時候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哦——”一些同學(尤其是后兩排的)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歡呼起來:
“三年初中總算沒有白上。”
“這回可解放了。再熬兩天。”大家并不因為即將畢業而感到惋惜。我不由想到,初一的學生歡天喜地上學來,沒有煩惱,但我的現在不就是他們的將來了嗎?像他們那樣走進這所學校,又像我們這般離去。這是怎樣的惡性循環啊!
預選后的第一天,我來得很早,可教室里已有幾個同學了。互相“祝賀”之后,閑談起來:
“還是復讀生強,占預選的一半還多。”
“強個屁!據我所知,有3個是走后門進來的。”我的同桌以深知內情的口氣說。
“喲,怪不得校長不讓看預選分數。”一個同學恍然大悟。
“其實,校長不過是神經過敏,即使學生們看了分數,知道了內情,又能怎樣?幾個窮學生有什么力量改變事情的結局?”我插了一句。
“別議論這些沒用的了,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嘛!”
同學們陸續到齊,議論也停止了,都各自看書。
教室里靜極了,這當然是搗蛋鬼們不存在的原因。然而,死一般的靜,使人覺得沒有生氣,沒有活力。
校長在預選后開的第一次大會上說:每人交款20元。“嘩然而駭者”,學生也!好家伙,20元,且伙食還不算在內。什么桌子押金、電燈費、資料費……于是一個同學不上了,他的家境我清楚,但我愛莫能助。他走了,萬分留戀地走了。我的鼻子直發酸。
這以后更加無聊。無聊之中,同學們只好坐在一起瞎聊—
“唉,真沒意思,數學老師的題海戰術搞得我頭發蒙。外語老師更是念天書一般,會的會了,不會的還是不會,真不知老師的勁頭都到哪兒去了。”
“你真不開竅。老師不是在課上說過嘛,‘你們不學我照樣拿工資。”“老師教不好,就簡單地說‘不稱職,可這輕描淡寫就等于毀了學生一輩子。”“也不能一概而論,我們的物理老師是無愧于園丁稱號的。盡管這樣的老師很少,但總還是有啊!”
……改革在社會許多方面都起了巨大作用,然而教學改革何時才能真正實行呢?我們常議論這些在老師們看來不屬于我們管的“閑事”。議論的結果呢:
“時間永在流逝,街市依舊太平。”
四
中考就在眼前,這幾天不時有人病倒。班主任心痛地說:“說真話,你們個個像監獄里的犯人一樣,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真叫人心痛。”
“我們不愧是‘東亞病夫。”我補了一句。
同學們笑了。班主任也笑了。我卻差點哭出來。中考到了。同學們“高墻內春秋幾度”為了什么?誰也不肯在關鍵時刻玩一分鐘。命運決定在這幾天了。我雖有些不以為然,認為真正學會的一輩子也忘不了,只靠一時死記硬背不叫真才實學。然而考試是認分不認人,誰管你有沒有真才實學呢!我也只得機械地背著課本,以便在即將進行的考試中爭取高分,哪怕我的能力再低。
結果,我是幸運的,考上了高中,而我的同學們大都沒考上。升學率是升學人數÷預選人數×100%,這樣得出的數值的確可以達到百分之三四十,但這個虛偽的數字能說明什么呢?真正反映一個學校教學質量的算式應該是升學人數÷畢業班人數×100%。不!甚至連這樣的算式也不對,而應該看學生的實際能力如何,看他們倒底是“三好”還是一好,是“四有”還是一有,看他們關鍵時刻能否把知識獻給人民、報效祖國,看他們是否對社會和人生采取積極向上的態度……
啊!我的占百分之九十幾的同學們,學校生活給你們留下了什么回憶呢?是永遠望不見天日的作業?還是考砸了回到家中父母那雙兇惡的眼?我想大概不會是五彩繽紛,令人眩目的吧!
在幾何中,兩點確定一條直線。初中和高中的兩所學校便是兩個“點”,在這兩“點”所決定的“直線”上,有多少中學生在同自己的命運作著血肉之搏啊。他們也是生命,也有咸的淚水和甜的笑容,他們也想唱,也有過夢,他們多么希望社會能把他們放在應有的位置上,對他們進行客觀公正的評價……
然而,誰真正了解他們、真正關心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