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茍將軍浮沉錄

夏繼誠

1947年2月7日，隴海鐵路線上東?？h白塔埠一帶，6000多名國民黨軍俘虜，狼狽地從各個村莊被押下戰(zhàn)場。

此時，一個光著頭，穿著當?shù)乩习傩掌婆f衣服，年約40多歲的胖胖的中年人，他臉色灰暗，眼皮腫脹，惶恐與怯懦使他戰(zhàn)栗不止。他，就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著名的反復無常的“倒戈將軍”、時任國民黨第四十二集團軍中將總司令兼魯南綏靖分區(qū)司令郝鵬舉。

朝秦暮楚投機成性

郝鵬舉，字騰霄，1903年出生于河南省閿鄉(xiāng)縣縣城的郝家巷，青年時代曾就讀于洛陽的河南省立第四師范學校。1922年5月，馮玉祥任河南督軍，擴充部隊，招收了一批青年學生，郝鵬舉也投筆從戎，應召入伍。

1922年10月31日，馮玉祥調(diào)任陸軍檢閱使，率部進駐北京。郝鵬舉于1923年春被選調(diào)到馮玉祥身邊工作，任機要傳令員(軍官身份，即隨從副官，但馮玉祥規(guī)定稱傳令員)，直至1925年春，先后達兩年之久。

郝鵬舉聰明機靈，長相英俊，能說會道，深得馮玉祥的賞識。1925年春，馮玉祥赴張家口就任西北邊防督辦，創(chuàng)立干部學校，郝鵬舉被馮派去任隊長。1926年，郝鵬舉又被馮親自選定，派往蘇聯(lián)留學，先進入基輔軍官學校學習炮兵，后又進入莫斯科炮兵學校學習。1928年，郝鵬舉回到國內(nèi)，在開封的西北軍軍官學校第一大隊任上校大隊長。后來，郝鵬舉又被派到張自忠的第二十五師任上校炮兵團長。

1930年，馮玉祥聯(lián)合閻錫山起兵反蔣，爆發(fā)了震驚中外的蔣、馮、閻中原大戰(zhàn)。蔣介石不惜重金，收買了馮部將領(lǐng)，馮部很快土崩瓦解，紛紛投靠蔣介石。郝鵬舉原先對馮玉祥的提攜感恩戴德，這時也忘恩負義，叛馮投蔣。

郝鵬舉投蔣后，在二十五路軍任少將參謀處長。他秉承蔣介石的旨意，暗中活動，分化瓦解這支西北軍的老部隊。這一次，郝鵬舉又立了一功，成了蔣家王朝的一只忠實鷹犬。不久，郝鵬舉被提升為胡所屬的第二十七軍參謀長。

1940年，郝鵬舉在西安因一樁“滿城轟動”的“桃色事件”而被胡宗南扣押。年底，郝鵬舉被釋放，后又陰懷異志，要到南京投靠汪精衛(wèi)漢奸集團。經(jīng)過一番精心準備，郝鵬舉成了汪精衛(wèi)賣國集團中的一員。慣于玩弄投機鉆營手腕的郝鵬舉，很快又巴結(jié)上了汪精衛(wèi)之妻陳璧君，成了以她為首的“公館派”的一名干將。從此以后郝鵬舉扶搖直上，不斷擢升。開始，他被派到蘇北偽軍李長江的第一集團軍任中將參謀長。不久，汪偽設(shè)蘇北行營，郝被任命為參謀長。1942年8月，汪偽成立了“中央將校訓練團”，汪精衛(wèi)自任團長，特派郝鵬舉為中將教育長，主持該班的日常工作。汪偽報紙吹捧郝鵬舉說:“郝先生在中央，為軍事之重要臺柱，汪主席視為軍政之棟?！?/p>

短短十多年間，郝鵬舉叛馮投蔣，又叛蔣投汪，三易其主，充分暴露出他是一個見利忘義、反復無常的小人。

竊據(jù)淮海左右逢源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前夕，郝鵬舉就任汪偽第八方面軍上將總司令。這時的郝鵬舉，集淮海地區(qū)軍政大權(quán)于一身，走到了他一生中權(quán)力的頂峰。

老謀深算的蔣介石，為了搶奪抗戰(zhàn)勝利果實，早就派人和各地偽軍暗中勾結(jié)，拉攏他們，一旦抗戰(zhàn)勝利，就歸順蔣介石。1945年5月，蔣介石任命郝鵬舉為第九路先遣軍總司令。8月間，蔣介石又暗中派人，給郝鵬舉送去了“徐州黨政軍統(tǒng)監(jiān)”的名義。徐州地區(qū)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使郝鵬舉身價倍增。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前夕，日本侵略者大勢已去，樹倒猢猻散，各個偽軍實力派紛紛尋找新的出路。處事圓滑，生性多疑的郝鵬舉，在決定自己命運的三岔路口，究竟何去何從，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16日，蔣介石從重慶致電郝鵬舉，正式委任他為國民黨新編第六路軍總司令。當郝鵬舉脫掉汪偽軍服，穿上國民黨的將軍服，佩戴上國民黨中將的軍階之時，慶幸自己不僅未當作漢奸懲辦，反而身入龍門，又受重用。

但是，慣于投機的郝鵬舉，暗中交代部下要與新四軍方面保持秘密聯(lián)系。他叮囑說:“現(xiàn)在時局大變，雖然蔣先生把我們這支部隊變成一個‘路字，但這只是過渡時期，今后如何演變還很難說。我們這個團體要生存，就要多交朋友。”

俗話說:狡兔三窟。郝鵬舉為人詭譎沉驁，高深莫測，狡詐無常，多疑善變，比起“狡兔”來，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寄人籬下串連反蔣

日本投降時，蔣介石的嫡系部隊遠在后方，徐州周圍是八路軍、新四軍的天下，戰(zhàn)略態(tài)勢對蔣非常不利。蔣介石為了搶奪抗戰(zhàn)勝利果實，一方面收編并利用郝鵬舉部，令其固守徐州，拒擊共產(chǎn)黨的部隊；一方面下令嫡系第十九集團軍陳大慶部，星夜兼程，趕往徐州接收日軍的武器裝備和大量物資。為了奉承陳大慶，郝鵬舉派出三個團，親自率領(lǐng)，到碭山附近迎接。對國民黨江蘇省政府主席王懋功，郝鵬舉也竭力巴結(jié)，百般討好，親自挑選人槍，編成一個警衛(wèi)連，送給了王懋功。

但是，“熱面孔貼了個冷屁股”，郝的討好之舉并未換來預想的結(jié)果，相反，他受到的卻是百般奚落。

特別使郝鵬舉難以忍受的是，顧祝同到徐州走馬上任，就任“徐州行營”主任以后提出，要將郝部分散編入陳大慶的十九集團軍。這豈不是釜底抽薪，要削去郝鵬舉的兵權(quán)嗎?!漸漸地，郝鵬舉對顧祝同、蔣介石產(chǎn)生了怨恨、憤慨，剛投蔣時那種感恩戴德之情，已經(jīng)灰飛煙滅了。

同時，郝鵬舉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被綁在蔣介石的戰(zhàn)車上，即將充當反革命內(nèi)戰(zhàn)的先鋒。多次和中共軍隊交手的教訓，使他心有余悸，知道一旦與共軍接觸，必然難逃被殲的命運?？陀^上種種事態(tài)的發(fā)展，迫使郝鵬舉作出新的抉擇。

三見陳毅率部起義

1945年12月29日深夜。一行10余騎人馬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向前急進。這是津浦前線野戰(zhàn)軍(1946年1月7日改稱山東野戰(zhàn)軍)參謀長宋時輪，由一個騎兵班護送，前往郝鵬舉部的司令部駐地澗頭集，代表陳毅司令員與郝進行會談。

郝鵬舉熱情地接待了宋時輪參謀長。經(jīng)徹夜會談，在宋時輪闡明形勢，陳述利害，曉以大義，交代政策以后，郝鵬舉表示愿意起義，但具體時間尚待研究再定。

宋時輪和郝鵬舉會談后，星夜策馬返回駐地，向陳毅作了報告。陳、宋當天向中共中央、華東局、華中分局發(fā)出電報，說明郝鵬舉部反正已有把握。陳毅還下令第八師1萬余人迅速開抵臺兒莊附近，并令其他主力部隊于5日內(nèi)迅速趕到。目的是在政治爭取的同時，大軍壓陣，軍政并用，雙管齊下，迫使郝鵬舉除起義外，別無他路可走。

在馬蘭屯，郝鵬舉召集師長以上高級軍官開會，就起義問題作深入討論。會上有的贊成，有的反對，郝也猶豫不決。為此，他要求晉謁陳毅，進一步摸摸底，再行決斷。

1946年1月4日晚上，郝鵬舉帶50名騎兵，加上侍衛(wèi)排，共七八十騎人馬，乘夜色昏暗，來到嶧縣縣城。

陳毅從十七八里外的王莊策馬趕來，大步走進會見廳，握著郝鵬舉的手親切地說:“我陳毅同騰霄將軍神交已久，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今日才得相會，真是大慰平生?！苯又?，陳毅請郝鵬舉等人共進晚餐，為郝接風洗塵。

酒宴后，開始會談。郝鵬舉首先發(fā)言，講了他的經(jīng)歷，特別是參加汪偽集團的前因后果，希望中共方面予以諒解，并表示愿意效法高樹勛，退出內(nèi)戰(zhàn)前線，舉行戰(zhàn)場起義，但提出一些編制、待遇等問題，要求解答。

陳毅說:喪失民族氣節(jié)，畢竟是你一生中的最大污點，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你通過關(guān)系同我軍保持聯(lián)系，愿意走光榮起義之路，不替蔣介石當內(nèi)戰(zhàn)的犧牲品，人民是歡迎的。希望你審時度勢，真正懂得“得民者昌”這個千古不易的真理，看清自己的前途所在，不再猶豫。陳毅并答復了郝鵬舉提出的各種具體問題，而進一步打消了郝鵬舉的某些疑慮，郝當即堅定地表示了立即起義的決心。

中共中央于1946年1月6日致電陳毅，同意郝鵬舉部起義，望迅速決定并執(zhí)行；并指出郝部起義屬很大勝利，對局勢有很大影響。1月9日晚上，郝鵬舉從米莊回到馬蘭屯后，即召開團以上軍官會議，鄭重宣布起義。

起義后，該部改編為“中國民主聯(lián)盟軍”(8月20日中共中央電示改名為“華中民主聯(lián)軍”)，轄四個師，仍由郝鵬舉任總司令。為了表示對革命的忠貞不二，郝鵬舉在陪同陳毅游覽莒縣風景區(qū)浮來山時，還賦詩一首:“策馬浮來展大荒，齊桓劉勰兩茫茫；千年老樹應知我，一片忠心照夕陽?！?/p>

本性難移腳踏兩船

1946年6月26日，蔣介石悍然撕毀停戰(zhàn)協(xié)定，一手挑起內(nèi)戰(zhàn)。

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郝鵬舉心里暗暗高興。“將軍不喜太平年”，像郝鵬舉這樣視兵權(quán)如命的人物，只要烽煙紛起，天下大亂，他就可以乘機擴充實力，搶占地盤。

國民黨反動派為了拉攏郝鵬舉，派出了各種人物。郝部原副總司令李克昌，奉國民黨徐州綏靖公署主任薛岳之命，秘密來到郝的駐地，勸郝“反正”，“及時立功”，“側(cè)擊新四軍的后路，襲取臨沂，活捉陳毅”。由于時機尚未成熟，郝鵬舉與李克昌又有個人恩怨，為了表示自己“真誠革命”，郝鵬舉將李克昌逮捕后押往臨沂，交軍部處置。郝還特地制作了一副腳鐐，上鑄“郝鵬舉制”四字，鎖在李克昌的腳在政治舞臺上，郝鵬舉不愧是個出色的演員，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使人弄不清他葫蘆里到底裝的什么藥。就在將李克昌押往臨沂后，他暗地里仍和國民黨反動派“吊膀子”，信使往返，不絕于途。一時間，郝鵬舉門庭若市，于是郝鵬舉討價還價的籌碼也不斷提高。

中共中央華東局和新四軍兼山東軍區(qū)對郝鵬舉腳踏兩只船，和國民黨暗中勾連的情況，均有察覺，并及時向中央作了報告。鑒于當時復雜的局勢，中央指示對郝鵬舉仍應盡力爭取，如果經(jīng)反復說服后無效，只好禮送之，不要扣留其部下一人一槍，再來時我亦再迎之。這充分說明了中國共產(chǎn)黨對郝鵬舉坦誠相待，優(yōu)禮有加，仁至義盡。陳毅還指示聯(lián)絡(luò)人員，應堅持在郝部，拖延郝鵬舉叛變的時間，從戰(zhàn)局的全面考慮，能拖遲一天也是好的。

然而，天要下雨，娘要出嫁。見利忘義、“有奶就是娘”的郝鵬舉，錯誤判斷形勢，下決心投靠貌似強大的蔣介石，共產(chǎn)黨對他再優(yōu)容，也是拉不住他了。

背叛人民自食其果

1947年1月26日，郝鵬舉終于邁出了他人生道路上的最后一步，無可挽救地走上了背叛人民的罪惡之路。

當時，國民黨各路大軍瘋狂地向蘇北和山東解放區(qū)進犯，氣焰囂張，不可一世。

郝鵬舉認為時機已到，決心“還軍于國”，“建立奇功”。1月26日上午，郝召集副總司令畢書文、參謀長劉伯陽進行密謀后，決定立即率部叛變，并派出人員通知國民黨方面。當天下午6時，郝鵬舉召集營長以上干部會，宣布了行動命令，限定部隊在當夜12時出動，天明以前到達指定地點。接著，以開會為名，將中共聯(lián)絡(luò)代表誘騙前來，立即予以逮捕。郝鵬舉下令將一師師長乜庭賓、二師師長張奇、副總司令李澤洲予以扣押，因為他們傾向共產(chǎn)黨。

1月27日天亮時，郝部進入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這時郝鵬舉才向廣大官兵宣布“接受中央指揮，還軍于國，奉命改編為國民黨第四十二集團軍”，并恬不知恥地宣布就任總司令。

郝鵬舉投靠蔣介石以后，躊躇滿志，以為能得到重用。不料陳誠、薛岳等人翻臉不認人，對郝鵬舉很不放心，不讓他的總部進入海州市區(qū)，甚至在海州召開“歡迎大會”時也只準郝鵬舉帶少數(shù)人參加。郝部眷屬雖被允許住海州南面之南城鎮(zhèn)，實際上是作為人質(zhì)。國民黨參謀總長陳誠在接見郝鵬舉時，輕描淡寫地說:“四十二集團軍番號僅是一個號召，因為國軍的戰(zhàn)區(qū)和集團軍番號均已撤銷，你只用魯南綏靖分區(qū)司令的名義指揮?！边@使郝鵬舉如冷水澆頭，大呼“上當”。接著，陳誠命令郝鵬舉立即率部向中共部隊進攻，再次充當內(nèi)戰(zhàn)的先鋒。在經(jīng)費上則分文不給，只準其向五十七師暫借一部分，不夠用，就以軍米抵充。每包米名為200斤，實際只有一百三四十斤，弄得部隊吃不上飯，人心渙散，怨聲載道。

對于背信棄義的郝鵬舉，解放區(qū)人民義憤填膺，紛紛要求予以討伐。陳毅、粟裕等領(lǐng)導人經(jīng)過周密籌劃，于1947年2月6日發(fā)起“討逆戰(zhàn)役”，一舉殲滅郝的總部及兩個師，至7日下午戰(zhàn)役勝利結(jié)束，生俘郝鵬舉。于是就發(fā)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隨后，郝鵬舉被押解到沂水附近某村，應郝的請求，陳毅于2月13日賜見了他。

郝鵬舉一進屋，見到陳毅即說:“萬分對不起人民，對不起軍長。今天能見軍長一面，雖死無憾，不知軍長能原諒我嗎?”

陳毅向郝鵬舉詢問了他投蔣以后的情況，嚴肅地責問說:“你說是被騙投蔣，為何又槍殺我派去的幾名聯(lián)絡(luò)人員，為什么不全部送回?”

最后，陳毅對郝鵬舉說:“從你叛變到被俘，前后僅11天，這證明了凡投機取巧必致身敗名裂，最后難逃人民的懲罰。你做的事太壞，太對不起人民，太違反人情。你再次背叛人民，罪惡實在太大，要看人民是否能夠?qū)捤∧?。我立刻派人送你到后方去，聽候發(fā)落好了?！?/p>

2月的一天，陳毅寫了一首《示郝鵬舉》的詩:

教爾作人不作人，

教爾不茍競狗茍；

而今俯首爾就擒，

仍自教爾分人狗。

1947年8月，國民黨軍進攻山東膠東，領(lǐng)導上確定將被俘的國民黨高級將領(lǐng)從海上運送去東北。為防出意外，于9月間在威海南大橋的大沙灘上，將郝鵬舉處以死刑。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郝鵬舉戴的那副腳鐐，是他為李克昌所特制的，上面鑄有“郝鵬舉制”四個字。這真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惡有惡報，自食其果!

(阿毛立仁摘編自《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