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遠
《楚辭校釋》是作者畢數十年之功,覃思精研而成之著,于???、辨韻、辨字、明表達、明義蘊等,皆有深相發明之處。尤對《楚辭》中一些比較重要、且又歷來紛爭不已的問題,提出了足以服人的見解。
當然推翻舊注并非易事。千百年來,究心于是者,何能盡數。所注所解,竟能瞞過眾人之眼么?但也許正因此,辨誤愈難。作者也并非鑿空臆說,故作新奇之論,而是暫置舊疏于一旁,徑自“本文”入手,凡以為句法不合,文義不明者,便詳加揣摩,并從同代人著述中尋找旁證,故每立一訓,則“精義古音,貫串證發”,期以“揆之本文而協,驗之他卷而通”,必求的解。如認為皇考不是父,而是祖先;離騷二字不可分解,而是古楚語中的疊韻詞,合表心煩慮亂,憂愁幽思與怨恨之意;又尋常只注為“語詞”的“羌”與“些”究竟為何義?作者并有詳審的考訂。又《離騷》中的“既替余以蕙
用力最著者,是為“亂曰”的辨正。歷來治《楚辭》者對之解甚多,然終覺不確。作者乃從“
此說是否可作不刊之論,固難驟斷,但的確有理有據,難以駁倒。
更值得注意的是,由治、亂之辨而涉及的反訓問題。按此說由晉代注《方言》的郭璞肇其端(漢人傳注經籍雖已有“春秋貴賤不嫌同號,美惡不嫌同辭”之說,但并非言反訓之理),而推衍于清人,及至今日訓詁學的講授及論述亦多承此說,以為定論。所謂反訓,即持說者舉苦為快,臭為香,亂為治,徂為存等例,以為“詁訓義有反復旁通,美惡不嫌同名”。作者以為大誤,并逐條予以辨析。說頗詳,此不遑舉。
在齊佩
兩著參讀,可明反訓之非(至于借反訓說所持諸例在語原的推求上觀其匯通,則屬另一事。如錢著《管錐編》每每拈取反訓說的例證,于人情物理,作匯通之觀,此乃別申一辭,別辟一理,借題發揮,是洞究事理,而非體察文義,已不可作訓詁論)。
《校釋》之前,作者著有《離騷語文疏解》,出版于五十年代。若干疑難,當日已得破解。爾時至今,數易寒暑,自又多所創獲。然治學之則,卻一仍舊貫。故“排難解紛”之外,我以為,《校釋》的意義更在于顯示了一種嚴謹的學風和科學的態度。作者在其另一部著述《古語文例釋》中言道:“做學問是一種責任”,又云:荀子說: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并述《例釋》之作乃是“于古籍及前人注解,疑其所當疑,信其所可信。反復辨正以示其當疑,嚴密論證以明其可信。一義未安,稿不敢定。期于達到信信疑疑之信?!薄缎a尅酚葹樽髡咂缴嫔髦?,其成,亦莫不如是。其份量,亦當在是。
“期于達到信信疑疑之信”,凡治學者,豈可不奉為座右?
(《楚辭校釋》,王泗原著,人民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年二月第一版,〔平〕6.95元;〔精〕9.7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