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
第一步是剝離。剝離厚厚的黃土,一層層黃土被挖掘、運走后,烏黑的原煤是才呈現出來……
工人們管洪字叫洪頭兒、洪哥、老洪、洪經理。
叫什么都挺合適。
洪宇早晨開完作業會,便開車進礦,這時在步話機里就會聽到有人半真半假地開玩笑:“小心點,老洪進山啦!”洪宇便笑了。
洪宇把車開得飛快,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持步話機與值班經理和工長們不停地聯絡。汽車爬上坡頂,洪宇停車走了下來,于是一個巨大的露天煤礦呈現在腳下。
礦坑里,七八臺大型電鏟分布在各處,近百輛載重154噸的170卡車有條不紊地穿梭行駛。在設備之外,看不到人在走動,整個礦坑如同一部機器在自動運轉,只有卡車發出的轟鳴渲染著這里的繁忙和緊張。
洪宇看看表:10點整,他已連續工作4個半小時了,他感到有點累,于是點燃一根香煙……
1987年9月10日,山西省平朔中美合作企業安太堡露天煤礦正式投產,來參加投產典禮的美國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長哈默博士對一位年輕人說:“我的年齡差不多是你的3倍,而你是世界上最年輕的采礦經理。”那一年哈默博士年近90,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安太堡這一世界上數得著的大型現代化露天煤礦生產部中方經理洪宇。
1982年,洪宇和另外38名大學生做為第一批職工來到這里時,這里還是野兔刷刷跑、烏鴉呱呱叫的荒丘草地,5年后,一座現代化的露天煤礦便建成投產,速度之快,確實少見,洪宇也從一名大學畢業生成為生產部經理。
上任那年,洪宇整30歲。
一
洪宇脾氣大,可工人們全服他。洪宇說:“我活兒干得不比工人少 ,錢拿得不比工人多,心里明白的事比他們多,工人能不服我?”
誰都怕洪宇發火,罵起人來劈頭蓋臉。不過洪宇罵完就忘了,下次見面,樣開玩笑,工人說:“老洪脾氣大,可人正。”所以到了洪宇家,開冰箱拉抽屜,自己找煙找酒。
有兩點洪字明白,一是自己屁股底下干凈,不能搞歪的邪的;二是明人不做暗事,有什么事全擺到桌面上來。
有一個工長,干活是一流的,可就是有背后胡說的毛病,與值班經理為難。事情反映到洪宇這里,洪宇說:你再能干,人不正,我不要你。洪宇決定撤他,可外方經理不干,兩人爭執不下,洪宇最后火了:“撤不了他,我就不干這個經理了!”洪宇把那個工長叫來,直截了當地說:“我撤你,就因為你做人不正。別看你40歲了,我說你白活!你要是不服,就去告我!”那位工長哭著說:“洪經理,沒說的,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洪宇沉著臉說:“你沒資格讓我分配工作,找你的值班經理去!”從此這位工長一心干活,3個月后,洪宇又恢復了他的職務,洪宇說:“改了就行,畢竟是個人才。”
安太堡是全國最大的現代化露天煤礦,全部是機械化開采,而對礦上的機器,洪宇基本上都會開,洪宇說:“誰也別想蒙我。在安太堡,你不會開兩種以上的機器,連當工長的資格也沒有。”
一天,洪宇發現一輛170卡車停在下坡的道上,洪宇開車過去,發現卡車機器還在發動著,抬頭卻看不到駕駛室里的司機,洪宇明白了一半。他爬到駕駛臺一看,司機正呼呼大睡,洪宇看著表運了5分鐘氣,然后朝駕駛室門狠踢一腳,司機睜眼一看是洪宇,嚇得說不出話來,洪宇輕輕說:“說吧,怎么回事?”“車子壞了。”“壞在哪兒了?”司機想了想說:“制動有點毛病。”洪宇說:“好,你給我開!”車開起來了,一試,正常。洪宇一聽機器的聲音,就斷定沒有問題,如果有問題,車是下坡,打死司機也不敢開。“還有什么?”“電壓不夠。”洪宇親自一試,正常。“還有什么?”“油面不夠,”“停車,下去看看。”司機下車到油箱小孔上一看,聲音大了:“洪經理,你看。”洪宇過去一看,車剛停,油還在晃,所以一時看不到油面。過了一會兒,洪宇說:“再看!”司機一看,不說話了。“還有什么?”“沒了。”“沒了?我告訴你一個毛病,有點漏氣,但不影響開,你看去吧。”司機看了一圈,沒找到,洪宇指著一個被氣吹干凈的氣嘴說:“看看這兒!”此時洪宇雷霆大發:“老子開170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火發得有道理,有實力,讓你心服口服。
二
從工長、大工長、值班經理到生產部經理,洪宇是認認真真地干過來的,礦里的一切,洪宇了然于胸。接待檢查工作的領導,洪宇常被派去陪同講解,因此有“安太堡第一導游”之稱,
1983年,洪宇帶10幾個工人到內蒙霍林河煤礦培訓,工作之余,洪宇找來液壓電鏟等設備圖紙,一份份地描,一張張地曬。1985年,洪字和10幾個同事到西德培訓,他們一點點地摳,把培訓教員問得發愣,不得不把設計師找來親自解答。洪宇是學露天采礦的,但他知道這一代知識分子面臨的是一個飛速發展的世界,如果僅死守一門專業知識,很難在激烈的競爭中發展。洪宇的信條是不干則已,干就干得最好!因此他不放棄每一次學習的機會,對工作不挑不揀,他知道干什么都是一種積累。
1986年,洪宇是大工長,一次上礦排土形成新工作面,美方值班經理指示從上往下排,形成一條道。為了加快速度,洪宇要求在下面同時排,形成兩個工作面。值班經理說:“我是經理,聽我的。”洪宇說:“這樣吧,如果我的方法1個半小時干不完,我就不在安太堡干了!”值班經理看著這個倔小伙子,說:“好,給你一個機會。”一個小時后,值班經理回來了,此時工程已經收尾,洪宇問:“我在安太堡還可以干下去吧?”值班經理哈哈大笑,
值班經理是個美國爆破專家,他很欣賞洪宇直爽、好強和肯干的性格,他找到洪宇說:“洪先生,鉆機已經到了,馬上就要開展爆破,我需要一個助手,你愿來嗎?”洪宇說:“行。我就是沒野心也有雄心,我想多學點東西。”3個月后,管理人員到美國培訓、交流,去的全是值班經理以上的高級管理人員,唯有洪宇是個工長,洪宇去講的是穿孔爆破,已儼然是個爆破專家了。
三
在生產部,先后有3個外方經理與洪宇合作。洪宇細細觀察,在他們身上學了不少東西。按合同,美方人員為正職,中方人員為副職,但洪宇從不唯唯諾諾,他那火爆、直率的性格和工作干練的作風贏得了外方管理人員的尊敬。
爭吵是免不了的。
第一個經理叫漢德森,近60歲了,洪宇每次發火,臉一紅眼一瞪,漢德森便故做好奇地盯著他,然后呵呵大笑。
讓洪宇真動肝火的是第二個叫格林的經理,格林自恃才高,不把別人放在眼里,不管是美國人員和中方人員,稍不如意便破口大罵。一次,洪宇與格林因工作發生爭執,格林說不過洪宇,舊病復發,竟當著洪宇口出穢言。盡管說的是英語,洪宇聽了個清楚,洪宇也用英語大喝一聲:“你再說一遍!”同時一掌拍在桌子上,竟震掉了抽屜底板。格林沒見過洪宇的這一氣勢,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洪宇說:“談工作就談工作,你嘴干凈點,你不看看是在跟誰說話!你記住,我可是堂堂的中國人!”說罷摔門而去。第二天一早,格林帶著翻譯來敲洪宇的門,非常誠懇地向洪宇道歉,從此再不在洪宇面前訓人了。
洪宇與第三個外方經理梅里特配合得很好,梅里特常向洪宇灌輸西方的東西,洪宇就給他講東方的東西,誰占上風很難判斷,反正二人達成了一項協議,梅里特把人事管理的權力交給了洪宇,提拔誰、處分誰,梅里特要同洪宇商量,而洪宇卻可以說一不二,這在安太堡礦的各個部門中還是獨一份。
1985年參加培訓時,洪宇的課堂和現場4次考試全是A十,培訓他的那位美國教員后來成了洪宇手下的值班經理,因此常對人“吹牛”:“我的學生成了部門經理,而且是世界上最年輕的采礦經理。”洪宇心里說:“外國人有什么了不起?……”
四
洪宇很驕傲:“安太堡的工人,同國內企業的工人比全可以當勞模。”一個班,9小時連續工作,一天純工作時間在7個半小時以上,這在其它企業確實少見。
洪宇呢?每天早晨5點半到礦上,下午5點多才回家,晚上家里燈只要亮著,就總有人來找,無論工作之事,還是兩口子吵架,洪宇都推不開。洪宇開玩笑地對找他的人說:“我下了班是個普通公民,不是什么經理,你要跟我耍賴我就打趴下你,送你去公安處。”洪宇還是個熱心腸。
去年7月,洪宇正主持作業會,話講到一半,突然面部抽搐,牙關緊閉,立時暈了過去,幸虧一位同事掰開他的嘴塞了一把救心丸,后來一番檢查治療,醫生說起因是勞累過度,不再犯的條件就是注意休息。
這個條件不容易接受。安太堡礦2000多人,生產部占900多。今年6月,由于美國西方石油公司經營策略的變化,經與中方協商解除了合作合同,安太堡礦由中方全部接管,于是洪宇成了生產部唯一的管理人員,既無副經理也無秘書,生產部只有一間辦公室,辦公室只有洪宇一人,從分派工作到寫生產日志,樣樣要洪宇親手干。洪宇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拿步話機,在礦坑里一跑就是一天,事無巨細,全要過問,連哪輛卡車行駛路線稍有不對,洪宇一眼就能看出來。
累不累?洪宇說:“這還用問。不過要說什么是理想,什么是事業,往這大坑邊上一站,就全都明白了。”這話別人不好理解,確出自洪宇內心。
1991年,洪宇獲得了一個當之無愧的稱號:共和國重點工程建設青年功臣。
洪宇對此看得很淡。當別人贊揚洪宇時,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這一輩子就是干活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