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頂針”猜想曲

江揚

朋友Z要我寫寫劉洋。

我知道，Z為劉洋和劉洋的時裝拍過許多照片。但Z要走了，去大洋彼岸“插隊”。曾聞，劉洋是時裝設計的“怪才”，在首屆中國青年時裝設計大賽中一舉成為獲獎最多的人。

曾聞，劉洋來自“土得掉渣”的河南省三門峽市一個很平常的工人家庭。

還聞，劉洋在廣州美術學院讀書時被評為廣東僅有的兩名全國藝術院校品學兼優的大學生之一。還聞，劉洋是個染過金頭發紅頭發綠頭發的大男孩……

當我去采訪劉洋時，才發現他長相挺帥，穿著極富個性，讓我感覺出他強烈的自我意識。話題便從這里開始。

顯示存在

1990年5月。聯合國在香港舉辦第二屆國際時裝設計師學術交流會。

劉洋身穿黑色大衣、黑色緊身褲、黑色登山鞋，脖子上圍一條意大利式的白色大圍巾，黑白相映，效果特別強烈。他把長長的頭發攏到腦后，扎成一股馬尾。此刻站在香港酒店門口，他就要顯示自己作為中國新潮時裝設計師的存在。

有人將他引見給一班從事藝術的香港青年。這班人無論如何不相信他是大陸來的，有的說：你是臺灣來的，一定是！有的說，你是日本來的，沒錯！大家眾口一聲：你絕對不是大陸來的，大陸來的“表叔”會有這身打扮？劉洋一陣心痛：嗚呼，“表叔”的形象！他一再解釋：不，我是廣州來的，廣州來的劉洋。如果我跟所有的大陸男子一模一樣，你們會感到驚奇嗎？

小時候學畫畫，別的孩子一天畫兩幅，劉洋非要畫3幅。并大言不慚地宣稱：“就是要比別人畫得好。”每次老師都問：這是你畫的？他回答：是！老師不信：你再畫一次給我看看。于是，劉洋的成績每次都是100分。

80年代初，家鄉那小城還是一片灰藍色的服裝海洋，剛長成大男孩的劉洋就敢穿著自己設計的大紅寬領襯衣招搖過市了。

考大學一連3年落榜，自尊心大受傷害，他竟往疾馳的汽車一頭撞去，被人拉住，又想跳崖……

天堂與地獄之門都沒朝他打開，人世間卻充滿希望。第4年劉洋再度拼搏，終于擠上獨木橋，進入廣州美術學院攻讀時裝設計。

藝術殿堂人才濟濟，劉洋仍盡最大努力顯示他的存在。4年每門功課的成績都在90分以上，畢業前他被評為全國藝術院校52名品學兼優的大學生之一，去北京領獎。

人說劉洋幸運。1987年，劉洋以全校成績第一被分配到廣東省絲綢進出口公司任設計師；不到一年，他的作品隨公司赴美國、西德、荷蘭、比利時、新加坡、日本等國表演，還參加了法國里昂國際博覽會展覽，獲得好評；法國電視臺的一個攝制組來廣州專門采訪了這位時裝界新人。

1989年元月在廣州天河體育館舉行的“中國青年時裝設計大賽”上，劉洋以獨特的《白色旋律》獲創意一等獎，以新奇的《男士世界》獲設計二等獎，《風韻》及《少女裝》獲優秀獎，成為我國服裝設計史上罕見的一次獲獎最多的人。

1990年11月的“上海電視藝術節”上，只有一部電視專題片從早到晚都有人圍著看，這就是廣東電視臺攝制的《劉洋的服裝世界》。劉洋一次又一次證實了自己的存在，代價是苦悶、徬徨、困惑、汗水甚至淚水……

活得真實

美院4年，劉洋常常以咸菜白飯度日。有人說，好樣的，懂得艱苦奮斗。好高的評價，把個劉洋弄得不好意思：“哪里哪里，這純屬‘自我調節。”

作為時裝設計專業的學生，在中國的時裝設計還比較落后時，誰不想大顯身手？

劉洋的作業每次都令人驚訝：別人制做一件服裝，他卻要制做10件。與同學們的作品相比，他的設計實在是件件都那么出色。

如今，一件服裝從面料到墊肩、扣子、襯里都要幾十元錢，這對一個學生來說負擔的確不輕。尤其是家庭并不富裕的劉洋，只好在生活上刻薄自己了。

有次展覽課堂作業，老師發給每個學生1或2個鏡框，唯獨給了劉洋45個鏡框。同學們“群起而攻之”：成了劉洋的個人展了，為什么給他那么多鏡框？

老師沒瘋，知道劉洋平日省吃儉用的錢都拿來做作業了。為什么不能給他多些展出的機會，讓人們多了解他呢？

每天，劉洋總是班里最早到、最遲走的一個。有人見他點著蠟燭看書，有人見他坐在學校旁邊的大排檔燈下纖縫衣服。對他來講，時間是寶貴的。可學校規定晚上11點熄燈，一拉電閘，誰也別想占便宜。

稍有空余，他會溜出校園，去社會上講課，幫人設計時裝，還當家庭教師，哪怕只有幾元錢的“炒更”，他也干。

為了自己的目標，劉洋從不掩飾自己。

人們好奇怪：劉洋為啥要染成金頭發紅頭發綠頭發？有人說：這是“崇洋”！劉洋卻自有自己的見解：“隨著現代科學的發展，頭發的顏色可以像時裝一樣不斷變換。這是一種審美的情趣和方式，并不意味著‘崇洋。”

他覺得學時裝設計的首先就要對自己進行設計。如果你的生命意識在別人后面，那還要你設計什么？

他不同意這種看法：我可以設計，但我穿得大眾化。一個人的審美達到一定程度時，他對自己的穿著不可能不挑剔。

追求真與美

內行人說：劉洋頗具天賦，又具有獨特的超前意識。

這在他設計的《白色旋律》系列中表現無遺。他從中國古裝戲才子佳人手拿的扇子中激發靈感，并與西方晚禮服有機糅合：以白色為基調，將展開的扇面巧妙配飾在裙幅、肩和禮帽上，圣潔、超然、娟秀、浪漫，既有東方服裝的韻味，又有西方晚裝的高雅。這組作品給劉洋帶來許多榮譽，幾乎成了劉洋的代名詞。

沾沾自喜很快就過去了，他不滿足，于是舍棄了鐵飯碗去開“劉洋時裝設計公司”，干起了個體。據說，論資排輩的體制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他的才智。

他清楚記得，國外一位時裝界權威在廣州美院講課，竟豈有此理地宣布：中國沒有真正的時裝設計師。

劉洋的心被刺痛了，但又不無愧疚。接觸這一領域，方知由于多年的閉關鎖國，時裝文化園地已是一片荒蕪。他深深知道，中國時裝要走向世界，必須在把握國際時裝的流行性和審美趨勢的前提下糅進民族性。他一頭扎進生活中尋找靈感，默默耕耘。

時裝設計的空間十分有限，不外乎“兩個袖筒兩條腿，再加一個領子”。然而，劉洋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人們可以看出，《野趣》的異國宗教氛圍，有他對心理學、美學的探求；《江南夢》的古樸典雅，蘊含著他對音樂、歷史的頓悟；而大受外商青睞的牛仔裝系列，袖子、前身、后身、褲腿都綴上純正的貴州蠟染布塊，袖口、褲管則綴以流行毛邊，分明又隱匿著他的哲學見解。

《野趣》這套視覺效果佳、藝術性很強的作品，是劉洋自個兒剪紙樣，又自個兒跑到幾十公里外的東莞去央求農民用莞草編成衣片，最后自個兒再把莞草衣片縫成時裝。

一個老農十分不情愿地接下這份活，多少次，心里納悶地罵劉洋“莞線”（離譜）。試想，用草編成喇叭裙、緊身衣、裝飾品乃至文胸，干了一輩子草編的老農民自然不會理解。而劉洋只要能編出他想像的效果，說什么他也不在乎。

袖秘的宗教氛圍，自然纖維的質樸風格，令向來領導時裝新潮流的法國服裝款式推廣公司總裁迪斯·巴斯驚嘆不已：“想不到中國還有這么一位時裝天才！”

美國時裝大師當·羅比評價說：“劉洋是當代中國最有希望的設計師之一。”

猜不透，劉洋的下一個靈感是什么。

沒有遺憾

成功，意味著付出。

劉洋沒日沒夜地沉浸在他的時裝世界里，既浪漫也枯燥。

曾經有個非常可人的女孩，祈望劉洋給她一個溫馨的家庭，作一個如意的丈夫。

看得出，劉洋愛她。但沒有時間陪她去散步、去看電影、去喝咖啡。他認為，男人首先屬于事業。過早筑起愛情小窩，不是劉洋的性格。

女孩帶著惆悵遠去英國。他為她祝福。

沒有遺憾。

既然選擇了時裝，劉洋一開始就把它當作崇高的事業。

他的成功是把民族的特色融進國際性之中。而過去我們的時裝難以打進國際市場，重要原因之一是對民族化的理解過于偏頗。如在旗袍上繪國畫、在蠟染布上繡牡丹之類。

我們看到，劉洋設計的系列牛仔裝摻進中國的蠟染和刺繡，便充滿了西方的浪漫和東方的娟秀魅力，東方的土布、花布配以歐美的設計，東方的平面設計和西方的立體設計相結合，都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劉洋的作品讓外國專家驚嘆不已，他們紛紛出高薪請劉洋到國外工作，都被劉洋一一婉拒。

為什么呢？許多人巴不得有出國機會呢！有人大惑不解。

“沒有遺憾。我的立足點在中國。放棄了這個立足點，我將難有成就。”

獨立、自尊、自強、自愛構成了劉洋個性的基本性質。憑著這，他無論做什么、走到哪里，都會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劉洋，這個喝黃河水長大的時裝設計師，似乎看到那個塔尖——國際時裝界的最高獎“金頂針獎”在向他召喚。

他要摘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