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冰 王林 百汶 鄭勇
引子:
3萬多元買張床,近10萬元戴個戒指,一家3口花200余元在游樂場泡上一個星期天,花30元去卡拉OK并花上100多元買束花送給并不認識自己的歌星,皮爾卡丹、阿迪達斯、松下“畫王”,索尼鐳射音響……如今的中國,沒有花不出錢的地方,什么地方也會有人花錢。無論是衣食住行,無論是什么檔次,無論是親身經歷、親眼所見還是七拐八拐聽他人所述,似乎我們周圍在嘩嘩地流淌著鈔票……40歲左右的人愣愣地看著20幾歲的小青年,最終只能發出無奈的喟嘆:我們白活了。
(一)
“先治坡,后治窩”,“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艱苦樸素、勤儉節約”……
如果把這些流行于50年代的口號給當今20多歲的年輕人看,我們只會得到譏諷和不屑。對此,我們無以指責。不能想像坐在香港美食城里撮大飯的食客,能理解為春節而排隊買豆腐的人的憂慮,也不能想像身著進口西裝而對街上流行綠軍裝表現出贊賞。也許一位高中生會像聽天方夜譚一樣聽完父母講的五六十年代的故事,繼而大聲說:“那叫什么日子啊!”但他(她)最終必須承認那是活生生發生在中國大地上的一段歷史:當戰火終于在中國大地上熄滅時,我們的經濟可謂百孔千瘡。農業生產比戰前的1937年減少了25%,輕工業生產減少了約30%,重工業的損失更大,約減少了70%,全國城鎮失業人口達472.2萬。我們幾乎赤裸著站在一片廢墟之上。剛建國時的一般干部,按當時的供給制,每月工資折合成若干斤小米,扣除吃、穿、住,零用錢所剩無幾。一般市民的消費水平更低,據統計,1952年全國居民年人均消費額僅為76元,平均每月不足6.4元。
當以積累為最高目的時,人民的消費意識被抑制了,而在當時,這種抑制是必須的。只有這樣,才會使136項重點工程破土而出,只有這樣,我國從1952年到1979年全國新增固定資產累計達4513.31億元,另外還有3000億元的流動資金。這是整整一代人用壓制自我消費為代價作出的貢獻。無怪乎一些業已退休的老人撫今追昔,失落中又充滿了自豪。
當我們沉浸在現代消費的歡娛中時,我們應該向前輩們致意。
(二)
似乎一切都發生在倏忽間,街上出現了掃帚般的喇叭褲和緊繃繃的牛仔褲,人們驚訝著感嘆世風不古,可并不知一種新的消費心理正悄悄形成。這之后便是港臺的“靡靡之音”,大眾的精神享受似以乎不再高雅,人們在爭論之時,卻不知不覺明白了個人的正常需求與哪個階級并無關系。
不知是覺醒的意識開拓了消費領域,還是新的消費領域喚醒了人們的意識。中國人突然發現,我們的消費內容不僅僅是吃、是穿……
忙了一天,晚上去卡拉0K松弛一下;孩子沒人帶,請個保姆;衣服沒時間洗,房間沒時間打掃,請個鐘點工;分了房子,請搬家公司……
消費者創造了新的市場和新的行業,這一切都有賴于改革開放后收入的增加和效率的提高。當一些人們曾認為是“不必要”的開支已列入當代中國部分家庭的常設開支后,其意義恐怕不僅僅限于經濟學范疇了。毋庸回避,我們的日常生活曾沾染上濃烈的政治色彩,人們在消費時,不僅要考慮到自己的需要和支付能力,而且還要注意對社會的影響,講究消費道德甚至政治后果。生活在當今的中國人誰也不會產生諸如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勞動人民仍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面對烤鴨和窩頭應該吃什么之類的荒唐念頭。但曾幾何時,確有產生此念的土壤。話劇《千萬不要忘記》中的主人公,因穿了一套價值148元的毛料服裝,便被認為是沾染了資產階級思想,喪失了工人階級本色。
吃穿方式一度成為能否入黨提干評先進的重要標準。對人日常生活干涉到極至的便是“文革”,首先遭殃的便是婦女頭上的燙發和腳下的高跟鞋。
當改革開放如日中天般地蓬勃發展之時,首先享受其光芒沐浴的,便是人們的思想,而消費方式的開放正是由于我們的思想掙脫了鐐銬。如今,無論你是什么稱號的模范,無論你是什么級別的領導,你盡可坦然地披金掛銀涂脂抹粉,你盡可以用你的合法勞動所得使你的生活日益舒適,日益生輝。許多曾被我們斥為“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東西,已浩浩蕩蕩地進入到我們的生活之中。我們可以平等地享用全人類智慧與勞動的精華,在消費中我們已成為人類大家庭平等的一員。
(三)
豐衣足食,是我們民族千百年來的生存理想。也正是千百年對這一理想的苦求而不得,便決定了我們消費欲望的低下。奢糜之極也只是酒池肉林,綾羅裹身,嘯聚山林的綠林好漢樂道的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當從土地上解放出來的農民們富裕起來之后,吃的飯稠了,穿的衣服沒了補丁,住的房舍變得亮堂了,于是也不知把錢派什么用場了。把整捆的票子塞進炕洞或束之高閣者絕非個別。中國的消費新軍并沒有從最先富裕起來的農民中產生出來。城市個體戶的誕生把消費高潮煽了起來,他們憑藉無所顧忌的膽量和累不垮的身子骨大把大把地掙錢,然而金錢并沒有給他們帶來足以讓社會認同的社會地位,用他們中的一些人的話說:“我們還有什么?窮得就剩下錢了。”他們只有揮金如土以獲得精神上的滿足和社會的矚目,只能以兩個字形容他們的生活方式——“揮霍”。揮霍的結果只能引起對分配不公的強烈不滿。人們對低層次勞動攫取豐厚的收入并附之以近乎糜爛的消費憤憤不平,但這一切又無以指責,人們已意識到將掙得的錢如何花完全是與他人無涉的私事。無論人們對早期暴發戶持以何種眼光,但這些暴發戶的生活方式無疑對當代中國人指出了新的消費方向。
老“三大件”(自行車、手表、縫紉機)迅速轉變為“新四軍”(彩電、冰箱、錄音機、洗衣機)。而這一轉變以近乎瘋狂的速度發展。市場的初步繁榮仍受著消費的單一和一致性左右。而剛剛從衣食之虞中解脫出來的消費者,在攀比心理的驅使下,幾乎是傾其所有甚至負債追趕著潮流。“能掙會花”“玩命干拼命玩”,的口號終于導致“超前消費”的爭論。
當消費者面對堆放在家里的電器和家具不知所措時,一個問題出現了:怎么才能掙?如何才會花?
一切憂慮和徘徊都是正常的,改革開放的初始必然帶來消費的幼稚。
當歷史的時鐘走入90年代后,中國的消費者已變得很冷靜了。
當不同的階層出現后,消費也化分出若干檔次:公司經理、外企職員,因智力而獲取高收入的科技工作者,機關干部、普通工人……林林總總,每一種職業的收入差距甚巨,而每一種職業的選擇均與本人的素質有關,而這種選擇均源于改革開放對勞動者的解放。如今,已不存在干國營和干個體的簡單選擇。面對平等的選擇機會,人們逐漸地以平靜的眼光看待收入和消費的差異。“練攤兒有膽,辦公司有心眼”,“好漢不掙有數的錢”,沒膽、沒心眼又當不成好漢的,老老實實地掙有數的辛苦錢,掙什么錢買什么貨,誰對誰也不眼熱。錢多,您買3萬元的床,錢少,我壓百十元的硬板;你敢坐“款的”(高級出租車),你趁,有急事我只敢打“面的”(廉價出租面包車),我沒錢;你穿從王府飯店4000元一身買的名牌,走在大街上也抖不出份兒,我穿40元一套從舊貨攤上買來的西服串胡同也不丟人。有錢的活得花哨,沒錢的活得踏實。如今,時時有新潮,處處沒新潮,從心態上,誰也不比誰差多少。
并非沒人眼紅,但眼紅也今非昔比。過去眼紅,恨不得有錢人一夜之間變成窮光蛋;如今眼紅,卻大有一股明天逮著機會老子一定想轍超過你的勁頭。而這種勁頭,則是迸發出新的生產力的潛能。
攀比之風今不如昔,不僅不同層次之間已不再攀,比,同層次消費者也各有各的路數,同樣的收入已不再選擇雷同的消費。往日,彩電、冰箱,各領風騷三五年,如今,很難找出什么消費品能“騷”上一氣:攝像機、錄像相、電話、BP機、電腦……什么都能賣出去,可再也別想賣得像幾年前家電那么火。
(四)
風風雨雨幾十年,獨特的經濟塑造了獨特的消費者。
當消費品稀缺的年代,我們是生產的附庸。企業生產什么,商店便經營什么,商店經營什么,我們便消費什么,茄子、黃瓜、西紅柿……就這些東西,你愛買不買。我們只能買,因為我們得過日子。當消費擺脫了生產的附庸地位之后,似乎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中國消費者對近幾年出現的市場大恐怖記憶猶新:1986年,似乎有一個魔鬼在操縱,數以億計的消費者涌進商店,布匹、白糖、食鹽、衛生紙、鍋碗瓢盆、掃帚煙筒被席卷而去……
1988年,冰箱、彩電等一系列耐用消費品幾乎是在幾天內被消費者掃了個精光……
1990年,景象與前兩次截然相反:老百姓手里捏著大把的票子,什么商店都逛,就是什么東西都不買。當廠長們看著越堆越滿的成品庫,而無力支付工人薪水時,一個個欲哭無淚。
大搶購造成企業增加新的生產線,造成能源及原材料的消耗,而市場疲軟又使得一條條生產線停轉。企業家們終于發現了上帝的所在。從根本上說,消費者是企業真正的上帝。
“上帝”們曾很幼稚,而這幼稚往往表現為盲從。無論是搶購還是持幣待購,多數消費者沒有表現出任何自主意識,只是一味地隨大流。
我們從毫無選擇的被動消費轉而成為主動消費時,我們是否意識到了我們美好生活的最好保證恰恰是我們自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貪小便宜,恰恰為偽劣產品的滋生提供了土壤。
1992年“質量萬里行”活動,廣大消費者似乎找到了自己權益的保障者,但這種保障只可作權宜之計,真正的保障卻在消費者身上。
與“質量萬里行”同時爆出一大新聞:哈爾濱市民罷吃熟食。起因是部分哈爾濱熟食廠家置消費者利益于不顧,在生產中不執行嚴格的衛生標準,致使寄生蟲在相當多的消費者體內衍生。當罷吃行動開始后,各熟食生產廠家真的著了急。
消費者有著自己的利劍:購買。每一個企業都必須正視這一利劍,誰輕視這一利劍,誰將被斬斷生路。
可悲的是,“上帝”們至今畏首畏尾,仍不敢在消費中理直氣壯地行使自己的權力,當他的子民們絞盡腦汁對其施以各種欺騙行徑時,“上帝”卻寬有地報之以忍讓,于是,消費市場上便出現了那許許多多的“猶大”們。
中國的“上帝”太仁慈了。這是何等可悲啊!應該讓市場上所有的“猶大”們認識到,“上帝”絕不是消費者自封的一道牌位,而應該是也必須是攸關他的子民興衰存亡的一種實實在在的權力。
中國的消費者們,請撩起羞澀的面紗,亮出手中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