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暮霞
為什么要學習研究科學史?薩頓在《科學史與新人文主義》一書的開頭就提出了這一極富哲理的問題。確實,類似的問題至今仍在困擾著我們的社會,令人深思令人憂。
隨著科學知識的專門化、深入化,科學領域中的人文色彩逐漸淡漠,人文工作者又無法通曉科學語言,于是,造成兩者隔河相望的局面。薩頓要在這道鴻溝之間構筑起一座橋梁,他找到了橋梁的支柱,這就是科學史。
正是通過科學史,我們可以充分挖掘出深藏在科學之中的人性,從而提倡一種新人文主義精神,這就是薩頓研究工作的主旨。如果把科學比做一棵樹,那么,科學的源頭就深深地扎根在文明的肥沃土壤中。但是,我們平常更欣賞的卻是科學之樹上翠綠的葉子及其有實用價值的果實,而對于厚重的樹干及其深埋在土壤之中的根系卻不感興趣,包括某些在科學前沿工作的科學家也忙于照顧和采摘果實,其他則無暇顧及,這是一個可悲的事實。由此帶來的嚴重后果就是我們再也想不起科學更崇高的使命其實正在于對真理的追求。在我們的經驗中,最有價值的部分不是我們的科學知識,而是我們為得到它而付出的持續不斷的努力。”所以,科學更深層的本質即表現為科學研究的目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那種有益于人類,而是使對真理的沉思更容易更完美,這正是人性中最高尚的一面。只有抱著這一胸襟去研究的科學家,才是一個完美的科學家,他不會急功近利,更不會鼠目寸光,他沉浸在一種與宇宙、與真理同在的激情之中,無私地奉獻自己,不顧一切地投入真理的懷抱之中,這種對自然的膜拜之情,對真理的嚴肅思考、以及無私的獻身精神,與宗教的激情有相通之處。愛因斯坦將此稱為“宇宙宗教感情”。在此意義上,科學是集“真善美”于一體的化身,因為科學不僅追求真理,還通過欣賞、理解自然而獲得一種美感,并且最終達到人格的升華,達到一種至善的境界。
在一般公眾的心目中,科學是一個抽象、嚴密的體系,或者說,科學的世界是一個冷冰冰的符號世界,毫無人情味和審美情趣,這也是導致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隔閡的一大原因。但是,正如薩頓所指出的:“一個發現,即使是最抽象的,比如說數學理論或物理理論,畢竟在它的最終形式中才是抽象的,難道它不應歸功于活生生的個人的觀察和沉思嗎?”深入科學史,我們就會發現,在抽象世界的背后,活躍著的卻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們的性格、愛好、生平,交錯在科學史的網絡之中,才織就了一幅立體圖像。在每一個科學發現的背后,都有一個生動的故事可以敘述,而科學史家的職責正在于“把那些科學家作為有血有肉的人向讀者介紹,并且盡可能真實地講出他們一生中的坎坷沉浮”。
最后,科學史還告訴我們:“一切奇跡中最大者,就在于人類發現了這些奇跡,星際空間的無限和原子結構的相反的無限性都是令人敬畏的,但更令人敬畏的卻是人類思想對這些無限性的深入。”于是,正是在科學研究活動中,我們看到了真正的人道主義,人的尊嚴在這里獲得了最完美的體現。
讀過薩頓的著作,印象最深的是薩頓的思想帶有濃郁的理想主義色彩。這體現在他對科學的理解中,他更贊賞科學的內在精神價值,而現代社會更關注科學的物質功能,其實兩者都是科學饋贈給人類的最珍貴的禮物。但是在今天這個時代,當人們在各種物質誘惑面前眼花繚亂、不知所措以至失去方向時,我們所需要的不正是那種純真的理想主義色彩?!我覺得這正是薩頓思想的最大魅力所在,也是科學史的最大魅力所在。
(《科學史和新人文主義》,喬治·薩頓著,陳恒六等譯,華夏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七月版,3.05元:《科學的歷史研究》,薩頓著,劉兵等譯,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年九月版,6.7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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