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驊
崔永清,男,33歲,海河大學第三編輯室主任。在令世人震駭的“7.23”銀川空難事故中,他的右小腿粉碎性骨折,兩根肋骨受挫,經過銀川市第一醫院的精心醫治初步康復。8月的一天晚上,他乘火車回到北京,現在家中靜養。
“這張機票竟把我帶到死亡邊緣”
“我本應遠離這次空難的。來銀川之前,我在北京給寧夏人民出版社的朋友打電話,請他們為我預訂7月23日回京的火車票。到銀川后我才得知只能訂上24日的票。我想盡早回京處理事務,出版社的朋友便通過關系,在銀川機場買到一張7月23日的飛機票。幾乎在同時,他們又為我弄到了一張23日的火車硬臥票。稍加考慮后,我還是決定乘飛機走,讓朋友把火車票退掉了。可誰又能料到,這張機票竟把我帶到了死亡的邊緣!
“7月23日下午,大西北的天空一片寧靜。在去飛機場的車上,我覺得銀川的郊野格外空曠。到了機場,辦完手續,走出候機樓,一架銀白色的飛機出現在眼前。這是一架英國制造的B146-300型中型客機,可乘122名旅客,據說是目前世界上自動化程度最高、保險性能最好的客機之一,外國的許多總統都以此種飛機作為座機。技術檢測表明,它即使4個發動機全部熄火,也能安全著陸。在中國西北航空公司,它是比較好的飛機,是花了兩千多萬美元買來的,投入運營才500來個小時。我踏上舷梯時,根本想不到,僅僅幾十分鐘后,它會無情地把我們拋向一個臭水湖。”
“一念之差撿回一條命”
“走進機艙,放好隨身帶的行李箱,我坐到自己的位子——10排E座,屬于中艙。環顧四周情緒熱烈的乘客,心想兩個小時后就能到達北京的家中與妻子相聚了,感覺很好。待乘客安定后,空姐介紹了乘機的注意事項,讓每個人都系上安全帶,我也熟練地系好了。就在這時,坐在我左邊的人示意我錯系了他的安全帶。我解開一看,并未系錯,心想,系不系都無所謂,反正不可能出事情,就未再系上。也許我是這架客機上唯一未系安全帶的乘客,正是這一念之差,使我撿回了生命。
“飛機的正點起飛時間應是14時15分。可到了14時40分,飛機才開始滑行。我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想像著飛機滑行起飛時的情形。進入跑道后,飛機沒有像以往那樣稍停片刻,而是突然加速。我覺得有點異常,心中不免一驚。緊接著,飛機猛烈地顛簸了一下,我還沒有來得及再想什么,頓時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覺,不僅睡得很熟,而且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腿被什么東西重重地壓住了,怎么也動不起來。我努力地梳理自己的思緒,終于清醒過來——是飛機失事了!伸伸左手,竟然還能動,腕上的表還在走,仔細一看:3點過5分。我睡在殘艙中,全身泡在又臭又臟的死水里。當時,泥水已經漫進我的嘴里,所幸兩個鼻孔露在外面,不然的話,我可能在夢中永遠地睡去了。
“我的大腦已恢復如常,知道飛機出了事,我的右腿也負了傷。我向四周看了一下,機艙里亂糟糟的,座椅、行李及行李架顛三倒四,竟沒有看到一個人活動。我右手在水里摸了一下,碰到了濕漉漉的頭發,我知道這是坐在同排F座的那位女同胞,她已經遇難了。左手也在水里摸了摸,摸到的是幾截殘肢,這大概是D座的那位男同胞的殘肢,就是他說我系錯了安全帶的。后來我才知道,飛機沒有飛起來,它在離開跑道的剎那間就墜落了,整個飛機摔成三截,沖進臭水湖里。湖水不太深。也許真要感謝這個臭水湖,使飛機沒有爆炸起火,使機上的一半人得以生還。
“我的座位在中艙,是飛機的中間一截,這段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大概也就六七個。一刻鐘過后,我聽到身后有人呼天叫地,聲音凄慘,精神已經崩潰。另有一些人在無力地呻吟。我冷靜地分析了一下,猜想外面一定在進行緊急的救援工作,但要救到我,還會有一段時間,因為飛機是在第3排座椅處斷裂的,而我被卡在第10排。
“營救工作是分兩路進行的,一路人從飛機的頂部鑿洞,是用手工鑿的,之所以沒有用電鋸,是怕引起大火,當時在不大的湖面上,漂浮著飛機上滲出的8噸汽油及煤油,湖水又是多年腐敗的臟水,雜質多,因而營救人員特別的小心。當我聽到頭頂上‘咚咚的鑿洞聲時,心也怦怦地越跳越厲害,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被救出去了。另一路救援人員是從斷裂處開始行動的,速度很慢。我當時清醒地意識到:必須在得救之前,做好力所能及的自救工作,既然上帝不接納我,我就要努力活下去。這是我當時最堅定的信念。我開始行動了,雙手抓住艙頂上的鐵桿,一用勁,受傷的右腿從重壓中抽了出來。然后,我用一只手支撐著身體,一只手清理著周圍的障礙物,試圖自己爬出去。遺憾的是,一根鐵桿子擋住了我的出路,我使了很大的勁也無法弄開它。我耗盡了氣力,只好靠在椅背上發呆了。大約又過了1個小時,救援的解放軍戰士將我面前的障礙物推開,我才從殘艙中爬出來,被抬上了救護車。此時,我已在水里泡了兩個小時。”
“凄慘場景不堪回首”
“救護車把我送進了銀川市第一人民醫院。經醫生檢查,我是右小腿粉碎性骨折,碎了的骨頭已經刺穿了肉并凸了出來。還斷了兩根肋骨,全身表面傷痕累累,到現在,我腳上還有兩個血洞沒有愈合。飛機墜毀以后,由于劇烈的震蕩,人都麻木了,加之求生的欲望強烈,我在被救出以前,沒有一點疼痛感。待躺到了病床上,全身放松后,劇烈的疼痛竟使我徹夜難眠。最初的幾天,我發高燒,趕到銀川醫院看望我的妻子心焦不已,但一個星期以后就正常了。現在,最痛苦的時候已經過去,我已能夠在床上正常的吃飯、看報甚至打電話為出版社處理遺留的事務。再過些時間,我就能夠下床走路了。比起同機的死難者,比起那些永遠癱瘓在床上的不幸者,我還能有什么怨言呢?我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之人了!
“事后,回想起那一幕幕凄慘的場景,我的心就驚顫不已。一位朋友告訴我,他在奔跑著一家家醫院尋找我的同時,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婦女拉著3歲的孩子也在發瘋似的尋找著她的丈夫。她送丈夫到的機場,親眼看到飛機起飛又墜落。她只去醫院,不敢去殯儀館。而殯儀館里,排好的第一批遇難者的尸體中,第3位正是她的丈夫。
“在醫院三樓病房,一位穿著白色裙子的婦女,接連3天木呆呆地掉淚,不進米水。據旁人介紹,她是送雙親去北京的,雙親順便把她的孩子也帶上坐一回飛機。結果,她目睹了飛機遇難的情景,雙親當場死亡,孩子雖然幸存,卻受重傷,將落下殘疾。
“飛機斷裂時,一個小伙子被摔出機艙,雖然皮肉未損,但在那一瞬間,他的精神崩潰了。他跳上機翼又蹦又跳,或哭或笑……
“我還聽到死難者的家屬們含淚敘述的事情:一個北京的小伙子,剛剛結婚,蜜月還未度完便到銀川出差,在空難中當場死亡。民航、保險公司賠了10萬元人民幣,但這些錢全被他的雙親和妻子當場燒掉,借以告慰亡靈。
“寧夏回族自治區辦公廳的一位女干部,奉命去新疆處理本單位一職工的后事,先去北京辦理有關手續,還沒出銀川就遇了難。她的后事又要單位來辦理了。
“寧夏大學附中的老校長與妻子同赴京城參加少年足球研討會。老伴說,我們第一次坐飛機,把5歲的外孫也帶上吧。老校長遵命。哪知在空難中祖孫3人全部遇難。
“還有一樁出乎人們預料的事情:一位死亡旅客的死亡通知書發出僅3天,就有兩個女人拿著結婚證來到銀川,都說是該死亡者的‘妻子,要領走賠償金。且兩個結婚證都是貨真價實的。要不是這次空難,該死亡者重婚的丑行還不會被世人所知。”
“愿悲劇不要再發生”“這架飛機共有108名乘客,5名機組人員。死亡56人。兩個空姐,有一個骨盆粉碎性骨折。死亡者中,年齡最小的只有5歲。活下來的57個人,都互相留下了姓名和聯系地址。從死亡的深淵中走出來,對生命的理解與常人是不會相同的。我們的共同心愿是:愿這樣的悲劇不要再在人世間發生!
“作為我本人,經歷這次空難,能意外地活下來,似乎在一夜之間對人生有了更新的認識,知道了如何珍惜生命的價值,也知道死亡并不可怕。比起那些死難者、重傷者,我還有什么理由不去加倍努力地工作、為社會作出更多的貢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