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申白
前不久,偶從某報讀到,×山、×海、×城為今日三大宰。據說,一港客進“城”宴請幾位友人,一打單竟達一萬八,那位港客叫苦不迭,連稱該“城”為世界第一大宰。而當被問及想法時,該“城”一位經理稱該“城”主要面向高收入消費者,以高檔服務和高檔的收費為經營之道;并且雖是該“城”收費如此之高,慕名前往者仍絡繹不絕,云云。據說,許多大款們頗以在該“城”挨一刀宰為一種殊榮。
筆者有一次徜徉于××大廈的地下超級市場,想比較一下目前國內最先進的超級市場與在美國所見的一些超級市場的異同。結果發現:雖然在分貨架、冷貯柜、小購物等設施以及小包裝、分等級、明價碼等手段方面與那些市場相近似,在價格上的差別卻令人吃驚。兩個一級“秦冠”蘋果竟高達12元多,某種外國果的價碼更是高得令人生畏。國外超級市場發展至今,興而不衰,除發達國家交通便利這一條件外,筆者以為它自身至少有兩大優點。一是貨品齊,且以最適度形式作小包裝,故購物者作一攬子采購,將一周食品采購齊全,貯于冰箱,方便消費。二是價格皆比其他小店便宜,因為超級市場多從生產者那里大批量進貨,故雖有分等包裝之運行成本,其貨價仍低于普通商店,故購者趨之若鶩。筆者私下想問,雖說在中國貨品的分等加工尚未進入大批量運行階段,因而加工費高于國外水準,但在二級批發市場上僅僅1~1.5元一個的一級秦冠蘋果因何竟升值為6元多一個?
這番議論恐會遭到“紅眼病”之類的回敬。有人會說,今天的大款們偏愛進“城”去挨一下宰,或花上百元入“廈”去品一個什么果,這是他們消費高檔化的表現,有何不妥?市場者,買方賣方自愿交易也。周瑜打黃蓋,一方愿宰,一方愿挨,你憑何非議?
筆者自然不是想非議愿意去大挨一刀宰或花上百元品嘗個什么果的人們。市場為人們展示的五彩斑斕的消費可能性當然是供人選擇的。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愿意嘗什么果自然是個人的事,筆者只能指出,這種宰與挨宰的經營與消費心態是十分奇特的,十分中國特色的,這種市場交易也的確是中國特色的。為什么?因為在市場經濟發達的國家,經營者早已不把消費者當作可以隨意地去宰一刀的犧牲者了。那里的經營者們已達到了經濟學的水準,他們懂得必須把消費者當作“經濟人”——力求少花錢而滿足消費需要的人。現代西方經濟學家們描繪了各種各樣的無差別消費曲線,對“經濟人”的消費行為作圖像的分析。舉例說,如果一個人消費3斤橘子和6斤蘋果得到的滿足與消費4斤橘子和4斤蘋果得到的滿足相等,這兩個消費選擇便在他的消費坐標上處于同一條無差別曲線中。比方說,上面提到的那位港人知道他進“城”按那種標準宴請那幾位朋友要花上一萬八,經權衡之后,他覺得花54元另換一處宴請這幾位友人并且用幾千元送給他們每人一件禮品能使他得到更大滿足,經濟學家就斷定他絕不會愿意在該“城”挨那一刀宰。另一方面,市場發達國家的消費者們也不會有去挨一刀宰的嗜好。那里的消費者不僅知道審察商品是否貨真價實,而且知道比較它的價格是否相對地低。比方說,假如一個消費者在計算交通與時間上的花費后,認為他在甲地買一件所需的商品比在乙地買貴,他通常會跑到乙去地去買那件東西,即便是富人們,在消費行為的這方面也與中低收入階層的人們無甚不同,絕不會有人以把挨宰為樂趣。所以在一些市場經濟發達的國家,大市場總要輪番地作降價競爭,并把本市場的降價商品價目印制成商業廣告免費寄到附近的居民家中,以吸引更多的顧客。筆者兩年前曾在美國麻省生活過一段時間,時日一久,便也學會了看市場廣告和拿著庫鎊(coupon)去買所需的降價商品,一次得知波士頓市內一家商店第二天清賣,店內商品降低3至5成,翌日便也趕去,想買些應需的用品。不料待趕到時,便宜的好貨早已被先到的美國人搶購得所剩無幾了。美國人在消費上看似大手大腳,但在經濟消費觀念上其實強過我們許多國人。
筆者揣想,今天國內市場上的宰——挨宰式的經營——消費心態恐與市場經濟體系的初期性有關。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還是初成體系,還沒有經濟學化,無論是經營還是消費,都還不能全以規范度之。在此種情形下,就有了先挨人宰,后也去宰人;宰人者也挨宰,挨宰者也宰人;就有了假酒、假藥、假名牌、假商標,等等。聽說過一件奇特的事:一種上海羊衫標價60元無人問津,后來換了個洋牌子并且翻價10倍,結果在市場上登時變得搶手。記得曾讀到一位女大學生的自述。她先是在一小攤那兒買衣服挨了宰,以后便在一攤主那兒作幫手宰人,深知攤商們宰人之狠。后來宰到另一位窮大學生頭上,終于同類相憐,良心省悟,于是甩手不干。于此種雞生蛋、蛋生雞的循環之中,究其主要的癥結,我以為是在此初期的市場中,國內大部分消費者還未成為“經濟人”。那些“款爺”們在消費上遠不是“經濟人”:錢既是宰人宰來的,挨宰也就無所謂,只當賭輸了一回,挺好玩。相比之下,倒是京城的老太太們更“經濟人”些:買斤黃瓜或油菜也要品品貨、侃侃價,總想買便宜些,至少是不肯上當。
其實,倒是一些西方人對中國市場上的這種奇特現象看得更真切些。前不久也聽說一件事:英國海外志愿服務社告誡初來中國作英語教師的志愿人員,進中國餐館一定要審視菜單上的價碼與菜盤的尺度,以免挨宰上當,并且把教會新志愿者看懂中文菜單當作學會在中國生存的一項要務。英國人是非常經濟化的。德國哲學家F·包爾生曾這樣描寫:一位英國人若發現他在別國買東西上了當,他寧可花上幾倍的代價也要去討回公道的。筆者想:在我國市場經濟體系的形式過程之中,也恐要到多數消費者都知道維護自己的正當權利,多數人都不甘挨宰、不肯挨宰時,宰人者才不得不收住刀,不得不以更公平的價格、更可信的服務提供給消費者,假酒、假藥、假名牌、假商標、假廣告才會少些,公平的道德觀念才會發育起來。因這宰與挨宰兩方面其實是相反相成者:倘挨宰者們都起而反抗,或像英國人那樣去找回公道,或像去年哈爾濱人拒飲劣質啤酒那樣抵制劣貨,那些宰人者若不想賠了買賣,便不敢那么隨意宰人和以次充好了。所以在眼前,我們雖不必去非議那些以能有錢挨宰為一種殊榮的人們,也不必閉著眼把眼下市場上的種種奇特的東西都看得那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