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 賀
書攤上看見一本厚厚的書,裝幀十分漂亮,名字也取得花哨:《獅城舌戰》。翻開一看,方知說的是去年新加坡大專辯論會的事。
中國的百姓一向重實,打心眼里瞧不起耍嘴皮子的。地里的莊稼是靠你那張嘴吹出來的嗎。或由此故,孔子一行人當年在老農那里連一碗水都要不出來。阿Q對于自己最大的贊詞也是“真能做”而非“真能說”。
一晃便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中國的百姓竟一改初衷一反常態突然一下子變得愛說了。究其故,卻原來上邊有號召,說是要“共誅之”、“共討之”。誅者,口誅也;討者,聲討也。至于共,百姓們也都知道這是讓大伙一起上。于是大批判,于是大辯論,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當然,此時的百姓早已不似以往那般愚不可及,不僅做過一陣子詩人,還做過一陣子哲學家,至于覺悟,則更是天上地下今非昔比了。不久,七億人民都成了雄辯家、演說家,走上街頭,慷慨激昂。群眾是真正的英雄。那時節,無論街上一個什么人,工農兵學商,無論什么辯題,都能給你說得振振有詞,娓娓動聽。也怪,那時的辯題又多又雜又重要。諸如:路線問題,階級問題,如何看待形勢,如何看待歷史,如何理解偉大領袖的最新指示,如何貫徹中央文革最近的一次談話精神話……,批林批孔,評法反儒,批宋江批周公……千秋功罪,任今人評說,我們不說誰說,幾千年的是是非非,不弄清行嗎。十年中,百姓之口確如決了堤的河水,滔滔不絕,排山倒海,整整十年,中國的百姓都沉醉在一片“論辯”的汪洋大海之中。說呀說呀,越說越想說,越說越愛說,越說越能說,越說心里越明,越說眼睛越亮,后來不幸發覺越說肚子越餓。遂明白,世上有些事,光靠說是不行的。
終于,今天連姓“資”姓“社”這樣的重大問題也不再爭論了。
現今的中國(大陸)人都不大愛說,但不愛說絕非不善說,實是“非不能乃不為也!”然一旦有了適當的機緣,那以往的功夫便顯出來了。當然,說了還能做,善說、多說亦無可厚非,反倒是一美德。
若是哪一天由聯合國科教文組織來規定一種語言來搞一次辯論賽,我想,中國隊陣容之整齊力量之強大絕不亞于美國籃球界派往上屆奧運會的“夢”之隊。道理也一樣:該項活動在該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和廣泛的群眾基礎。
(《獅城舌戰》,復旦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十一月版,1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