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第一連

黃正裕

那地方很遙遠，離北京有8000多公里，名叫會布奇。那里有一個屬于西藏阿里軍分區的什布奇邊防連。這是全軍距離祖國心臟最遠的連隊。那連隊的人們一茬又一茬堅守在那地方，于是便有了許多遙遠卻真實的故事。

吃馬料的日子

什布奇地處西部邊境，環境極為惡劣，交通尤其不便。邊防連所需的一切物資都得從數千公里以外運去，沿途不但要翻越舉世聞名的世界屋脊和喀喇昆侖大山，還需穿過數十條風雪達坂和100余條冰河激流。每年的10月至翌年5月，半年多的時間為大雪封山期。

那年入冬前，由于種種原因，準備的過冬物資不夠充足。4月3日，炊事班長張小強向連隊領導告急：食堂存糧僅剩面粉3袋、大米90公斤，最多只夠全連吃2天，請求上級迅速組織供糧。守候在電臺旁已多時的連領導聽后焦急萬分。早在3天前，他們就通過電話向上級匯報了情況，得到的回答是已組織人員、車輛送糧送柴。未曾想這天中午上級又來電話說，送糧部隊途中受阻已失去聯系，讓部隊作好工作努力自救。沒等電話打完，線路突然中斷。不用說，可能是發生雪崩了。現在，無線電臺也好像出了毛病，發出的信號總收不到回音。看來，短期內要得到上級的援助已經無望。連隊黨支部不得已召集了全連干部戰士大會，決定剩余米面留給病號和巡邏執勤人員吃，其他人員一律吃馬料！

這里所說的馬料，不過是些麩皮、糟糠和劣質的小豆。馬吃還行，人吃就成問題了，既不好吃，又不易消化，吃后總是脹肚，成天放著臭屁。那些天進入班排的宿舍，隨時都能聽到放屁聲。每次全連開會，臺上放屁不斷，臺下此起彼伏，連講話都不太聽得清。由于沒糧吃、沒煤燒，連里要求除外出巡邏人員外，其他人一律臥床休息，以節省體力。室外是冰天雪地，既挖不上野菜草根充饑，又找不到柴禾甚至樹皮取暖，官兵們睡在床上不但睡不著，而且越睡越冷，一個個只好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相互對望打發日子。到后來，挨餓受凍久了，官兵的體力都漸漸不支，連出門解溲都沒了力氣，大家便將大小便解在罐頭合或者塑料袋里，再從窗戶扔出屋去。

面對死神的威脅，這群大多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雖然想家想父母，也想著自己是否能活下去，但他們都不畏懼。他們知道自己是為祖國站崗放哨才受這般苦的，即使犧牲了，也是死得其所。最困難的時候，他們輕輕地合唱起了“高原寒，炊斷糧，紅軍都是鋼鐵漢……”的《長征組歌》，相互激勵。正是這種藐視死神的精神，使他們在風雪高原的生命禁區里，創下了連續15天挨凍受餓無人傷殘、無人死亡的奇跡。

兩個對不起家里的人

宋繼莊，本來是副營職干部。去年5月，妻子為他生了一個寶貝千金，但孩子經檢查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他聯系好醫院，準備為孩子好好治療。就在這節骨眼上，調他上喀喇昆侖山任什布奇邊防連指導員的命令來了。他毫無怨言地接受了任命，然后十分內疚地向還在月子里的妻女告別。現在，女兒已經1歲多了，全靠他在絲綢廠三班倒上班的妻子一人帶著。

在部隊，宋繼莊是一個好指導員。每次到邊境線上去巡邏執勤，天最冷、雪最大、最危險的時候，不管身體情況怎樣，也不管當時是不是他領班，他都要親自參加而且走在前頭，讓別人踏著他的腳印走。有一次巡邏過冰河，大家都不知道冰的厚度，為防止出意外，都爭著先去探路。宋繼莊利用“特權”把這份差事留給了自己。他取下槍支彈藥，讓戰士們原地等候，自己只身走上冰層。到河心時，忽然感覺腳下在顫動，并發出爆裂的響聲。“啊，不好，冰層被踩裂了。”他立即轉身后移。可是剛走出一步，一塊1米見方的冰就和著他的身體一起開始下沉了。虧得他剛才移動了一步，正好在即將被流入冰層下面之前一伸手抓住了未塌陷的厚冰沿，才得以化險為夷。戰士們都為他捏一把汗，紛紛要求代替他去探冰。他說：“你們都不要爭，剛才要是你們去，說不定早就進‘水晶宮了。我比你們有經驗，還是我去吧。”說完，他又帶著滿腿的冰碴往前走了。大家過河后，一擁而上緊抱住指導員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軍醫于瑞仁，為戰友的健康付出了無數心血，但卻從未給自己的父母妻兒治過一次病，連家人重病住院甚至去世都沒能守候在床前。他在邊防連工作，無法照顧家里，體弱的妻子只好一直住在娘家。孩子從出生到今年3歲多了，全靠退休的老岳父帶著。年初，老岳父突發腦溢血，生命垂危，家里發電報喊他回去；不久，老人去世，家里再次發了電報。但由于大雪封山，不通郵件，他兩封電報都沒收到。等他接到電報時，岳父去世已半年多了。他強把悲痛埋在心底，只給岳母寫了封長信，寄點錢回去，便又全副身心地投入了工作。

“高空機場”

去年3月，戰士魏剛忽患急性胃穿孔，生命受到威脅。由于當時正值大雪封山期，無法陸運，部隊決定空運搶救。為了保證直升飛機安全著陸，全連官兵在風頭如刀面如割的嚴寒條件下推雪、刨冰、挖凍土，先在平地上趕修了一個簡易的“內陸停機場”。但后來考慮到直升飛機垂直下降太低后，起飛時難以升至極點，全連官兵又頂風冒雪爬上岡底斯山脈一個4000多米的山脊，用鋼鍬、鐵鎬開山挖石，平整修筑“高空機場”。

在修筑過程中，由于嚴重高寒缺氧，官兵們直感到胸悶氣喘、呼吸困難。很多人都頭痛嘔吐，高山反應特別強烈。加之高強度的紫外線急射，大家臉上都層層脫皮，嘴唇裂開了一條條血口，痛苦不堪。但為了與死神爭奪戰友的生命，沒有一個人喊一聲苦，叫一聲累，更沒有人抱怨。據有關部門測定，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區，即使一天坐著不動，消耗的能量也相當于在平地干一天活。而這個連的官兵們硬是憑著搶救戰友的信念，不吃不喝、夜以繼日地苦干，在極短的時間內修好了“飛機場”，為搶救魏剛的生命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他們在暴風雪中

今年初的一天，排長次仁努布和軍士長宋群發、專業軍士幕希明去取一份文件。回連隊的路上，突然遭到罕見的大風雪的襲擊。一時間，狂風怒號，雪團滿天，馬站不穩，路看不見。情急之中，他們抓住馬頭貼近地面，原地等待。不一會，軍馬即被凍得發抖，雪已淹過了馬肚，他們雖身穿棉衣或皮大衣，但都感到像什么也沒穿一樣冷得難受。再待下去，人和馬都有被凍死的危險。他們急忙站起，冒雪前進。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流了多少汗水，他們來到一個小山脊。“呵，不好，地形不對。我們迷路了！”在冰峰雪原中迷路，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人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此刻，他們卻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他們并不是怕死，而是覺得就這樣死去，實在不值，既沒完成任務，又對不住妻兒老小，還要害得戰友們前來營救，說不定會付出無謂的犧牲。

哭過之后，鎮靜下來，他們3人互相握了一下手：“走！只要有一口氣，我們也要想法走回去！”雪深路陡，不能騎馬，他們就牽著馬步行。餓了，啃幾口干糧；渴了，抓幾把雪吃。走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通往連隊的電線桿。這是救命之路啊！他們欣喜之余，抱住電線桿泣不成聲。

找到了回連隊的路，他們信心倍增，便順著電桿往前走。但是，新的威脅又降臨到了頭上：干糧全被凍成了“鐵疙瘩”，啃都啃不動；身體的熱量已經供應不上，越走越冷。他們不得不走一會，又停下來靠在馬肚子上取取暖。到后來，馬的下巴吊上了冰凌，他們自己的眉毛和眼睫毛也都結出了白霜……

經過2天2夜的生死之旅，他們3人終于回到連隊，完成了取文件的任務。當戰友們跑上前來迎接時，他們突然全都倒在了地上。戰友們發現，他們的四肢早已凍僵，滿臉冰霜，連閉合的眼縫都已結上了冰凌，早已昏迷過去。

（作者單位：新疆喀什36212部隊政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