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有門手藝

顧百勤

我高中畢業(yè)那年，報了兩個自己喜歡的單位，卻都國視力的原因未被錄取。不得已，只好暫時到眼鏡廠打零工，跟一個叫朱培晉的師傅學(xué)裝眼鏡。

在眼鏡廠，裝眼鏡是門很吃香的手藝，不少人就是托了關(guān)系也未必能夠讓學(xué)。而我之所以幸運，是由于那個眼鏡廠的廠長是我姐夫的父親。

不過我對這個幸運并不怎么感興趣，想干比這更有奔頭的工作。坐在煤油燈下，一天八小時拿副眼鏡烤來烤去，實在太枯燥，太沒出息了。我只想在眼鏡廠暫時干干，等遇到好機會就“拜拜”。

沒想到，這個朱師傅十分正經(jīng)，明知我的動機，卻也絕不放我一碼，更不因我有廠長后臺而遷就于我，對我依舊像對另外幾個徒弟一樣嚴格，甚至更苛刻些。他不僅總對我嘮叨埋怨，而且經(jīng)常讓我返工，好不容易裝好一副眼鏡，他一看就不合格，非得讓我拆了重裝不可。我有點受不了，提出換個工種。

這事很快就讓朱師傅知道了，他特意找到我說：“你不想學(xué)這門手藝我不攔你。你年輕輕有抱負是好事。只是在你走之前沒能學(xué)會它太可惜了！今天也許你確實不需要它，但說不定哪天你就真用上了，到那時你會明白師傅的話不是墻上刷的水。”

我對師傅這番倚老賣老的話很不以為然，但他這一說，反讓我覺得不能就這么窩囊地一走了之，再留下干一段吧。不久，我裝眼鏡的手藝終于有了很大的長進，已經(jīng)能順利通過師傅那雙挑剔的眼睛。

我曾想就這樣干下去，至少能得到廠長的照顧。可我依然擋不住[外面世界更精彩]的誘惑，在一年后考進了一家制藥廠的化驗室。一晃就是十年，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都在擺弄顯微鏡和紅紅綠綠的化學(xué)試劑中過來了，如今，我已三十出頭，又有了妻子和一個女兒，我對生活的奢求只剩下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了。

誰知我所在的那個制藥廠經(jīng)濟效益一落千丈，產(chǎn)品大量積壓，只好暫停部分車間的生產(chǎn)。就這樣，我成了拿六折工資待業(yè)回家的下崗者。我知道，下崗對那些有本事掙錢又不想丟“鐵飯碗”的人來說，正是巴不得的好事，可對我這種只會靠上班掙錢的人就慘了。由于收入少了很多，家庭開支即刻亮起了紅燈，妻子上街買菜要橫算堅算，就連五歲的女兒也懂事地說，今后不吃蘋果，省下錢來給媽媽買菜。真的，自以為開朗的我，面對此情此景也禁不住流出熱淚來。

復(fù)工的機會遙遙無期，萬般無奈之際，猛然想起十年前朱師傅對我講的那番話。對呀，我還有裝眼鏡的手藝，可以批些鏡架、鏡片，裝好后再拿去賣，順帶修修眼鏡，或許真是條能夠自救的路。說干就干，作了幾天準備后，我的眼鏡攤真的擺了出來。出乎意料，我的生意十分好，顧客對我的手藝贊不絕口，都愿意到我這兒買眼鏡，修眼鏡。我一天的收入相當于以前上班時一周的工資加獎金，貼補生活自然是不成問題了，女兒也重新吃上了又紅又大的蘋果。

那點曾不被我放在眼里的手藝，卻在今天救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倍感自己當初的無知和短視，也體會出師傅的忠告在我生命中的價值，我萬萬不能想到，這一切竟是在我下崗落難之后才明白過來的，我更感到它的珍貴了。

謝天謝地，幸虧我有了這門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