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沒有愛

曲蘭

我有時想，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愛，那么人世間所有溫馨、痛苦、甜蜜、悲哀，甚至憤怒、嫉妒，也就統(tǒng)統(tǒng)不存在了。而作為有靈性的高級動物，沒有了這些使生活變得豐富多彩的情感，人的心靈也就變成了荒漠，于是生活也就變成了僅僅是“活著”。

活著，動物也是如此——而人能忍受嗎？

愛為何物？是不是兩性之間一愛起來就要死要活的那種感情？一提到愛，人們自然就會想到愛情。真正廣義的愛，不僅包括愛情，也包括人類之愛或者說仁愛之心，這是一種能激發(fā)起人的責任感，是那種能讓人變得真誠、善良，是愛祖國、愛人類、愛孩子、愛親人的感情，是那種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情懷。

小時候，大概受家人寵愛太過的緣故，養(yǎng)成了我自愛的傾向，缺少同情心，總覺得別人愛我是理所當然，從未想到別人也需要愛，也需要我的付出與幫助。在我的青年時代，又深受“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教育，“親不親，階級分！”文革過去了，改革開放了，我又知道，要得到發(fā)展的機會，只有競爭……我們這個民族，也許最悲哀之處就是老在“斗爭”“競爭”中討生活了。斗來斗去，在人們的潛意識中，更多地滋長的是恨，對別人無端的仇恨。后來，階級斗爭不提了，錢，又代替了一切。我不否認錢是好東西，人人都喜歡它，包括我自己。然而，對錢的過度追逐，就會使人心變得冷漠，只認錢不認人。為了錢，人們不擇手段，甚至不惜鋌而走險。這從逐年上升的經(jīng)濟案件就可略見一斑。我們什么時候?qū)θ藗冞M行過“愛”的教育？人與人之間，沒有愛的紐帶，又如何能和諧？沒有愛，即使家財萬貫，我們會不會感到幸福？愛心，并不是人天生就具有的。當我多少有了些滄桑，經(jīng)歷了厄運、冷漠、種種逆境之后，特別是前兩年為了了解我國殘疾人的生存現(xiàn)狀，深入到中國西部貧困區(qū)，走訪了數(shù)百個農(nóng)村殘疾人家庭之后，他們貧困的生活現(xiàn)狀、他們備受心靈與肉體折磨的痛苦，強烈地打動了我。我想，沒有目睹過苦難、甚至經(jīng)歷過苦難的心靈，是不會懂得愛的。只有經(jīng)歷了這些之后，人才會懂得愛，才可能知道，愛，是每一個心靈都需要、都渴望的。

我在采訪大學生志愿者時，認識了一個叫梁穎的姑娘。她給我講了她參加大學生志愿服務到農(nóng)村代課時的兩個小故事。當時她教一年級語文，她記得那篇課文叫“我們的祖國多么廣大”，于是她問孩子們：“我們的祖國叫什么名字？”全場鴉雀無聲，她又問了一遍，還是沒人回答。她又驚訝又沮喪，她對我說：“這是一個太簡單的問題了，只回答中國就行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知道的，但我認為一年級的學生應該知道。我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我要讓這些孩子知道祖國的概念是什么，這是最基本的，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愛這個國家。”梁穎覺得，她不僅要讓孩子們懂得文化知識，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懂得去愛腳下這片土地。

梁穎的一個同學教一年級數(shù)學，有一天，看到一個課桌是空的。小老師大為不悅，大概內(nèi)心里潛意識覺得自己作為教師的尊嚴被忽略了。一會兒，那個遲到的孩子來了，他跑得滿頭大汗，胸前抱著一個大西瓜。這是一個非常貧困的鄉(xiāng)村，糧食和西瓜是農(nóng)民的主要來源。孩子還在惶惑地望著小老師，小老師已是熱淚盈眶了……

在農(nóng)村代課的志愿服務活動，使梁穎和她的同學們的價值觀發(fā)生了變化。她們懂得了生命中最寶貴的不僅僅是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這固然是人的尊嚴的需要。而對于人這種具有靈性的高級動物來說，感情的需要也須臾不可缺少。人人都需要愛，不僅需要別人的愛，更需要付出愛，愛這片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愛身邊的人們，同情和救助弱者……人也只有在付出愛和得到愛的時候，才能真正感到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

和梁穎告別的時候我想，我也曾有過這樣風華正茂的年齡，可我們那一代人遠沒有她們這一代人的心靈豐富。我們天天在階級斗爭和斗私批修中度過，我們何曾懂得愛呀！正是因為不懂得愛，我們這一代人才在心靈上走過了那么一段痛苦的歷程。我總想，愿歷史別再以同樣的方式懲罰下一代以至再下一代的人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