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謐
我們的社會在提出這樣一種擔憂:年輕人正在成群地離開我們這個社會45年來已經給定的生產組織形式,如同一群躁動的耗子爭先恐后地逃離一艘陳舊而不合時宜的巨輪。
在這種逃離背后,似乎隱藏著一種危機:我們苦苦建立起來的社會化大生產的組織形式,在不久的將來,就要土崩瓦解,而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一切和需要通過這個途徑實現的一切,也行將化為一種歷史痕跡。這并不完全是危言聳聽:我們的社會在經歷了最初很短暫時間的悚然不知所措之后,很快就開始營造著一個極其適合這種逃離存在的氛圍,整個社會文化充滿著對這種逃離的暗示和鼓勵。于是,青年擇業陷入了某種迷狂。人們將這種迷狂表述為世紀末的浮躁之一,它無論在心理上還是行動上,都試圖構成對原有生產組織形式的反叛,只要是進入逃離范疇的意識、思考、動作,幾乎都能贏得一致的歡呼。這種逃離甚至變成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標志:個體服裝攤主、個體餐飲業主、個體運輸戶、個體演員乃至自由撰稿人,都如雨后春筍般地冒將出來,一時間,我們的社會似乎已經無力再將這些青年攏起來了。有識之士憂心忡忡地警告我們:這是一種田園牧歌式的回歸,而這種回歸是與我們社會發展的必然背道而馳的。他們大聲疾呼:這是一種有害的價值理想。
事實究竟是怎么樣的呢?讓我們先來看看青年們逃離之后所選擇的職業。如上所列,這些職業的大部分是職業本身就有個體化的要求,這些職業的共性是不適合社會化生產。換言之,青年們之所以選擇這些職業,的確只是為了追求某種自我管理的自由。應當說,這種追求是人類與生俱來的。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里所描述的共產主義社會的生活狀態,實際便可看作是對這種追求的肯定。但是人類是在一種兩難的境地中生活著:一方面追求著從身到心的徹底的自由,另一方面,他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通往自由的道路是不自由的,至少,任何一種社會化大生產組織形式都讓他們體會到了這“另一方面”。
當我們拋開任何偏見,審視一下我們原有的社會生產組織形式,便會發現,這種生產組織形式是不適應我們的社會經濟乃至整個社會的發展的,這已為15年的改革歷史無可辯駁地證明。唯其如此,我們才要下大決心來對整個經濟結構進行改革。應當說,改革的目的和結果只有一個:變更我們原有的社會生產組織形式。這種變更當然是一場革命,因此它照例仍然讓青年們走在了前面,不過,這一次,青年們除了選擇革命的主航道以外,還選擇了另外一種補充方式,那就是逃離。我們甚至可以把這種“補充”看作是某種具有象征意義的前奏。
這個前奏會把我們領人怎樣的樂章呢?我們且回過頭去,再看看青年們所選擇的那些職業。實際上,在另一個層面,這些職業雖然有個體化的要求,但相對于整個社會來講,它們并沒有真正游離于社會化大生產之外,它們仍然是社會化大生產這架機器上的一個個螺釘。這樣說可能有一點矯情,但另一些青年在合資、獨資企業以及股份制企業里的感受卻也許可以給予我們某種證明。他們說:這里的勞動強度遠遠超過我原來的工作,但是,我們感覺要好一些。這個“好一些”顯然包括行為的自由度和帶給心靈的自由感。
這樣,我們甚至只用常識就可以知道:通往自由的道路絕對是非自由的,關于擇業也是如此。目前青年擇業的個體化傾向,的確如潮涌動,然而,它只意味著對原有的不盡合理的生產組織形式的否定,并不意味著對所有生產組織形式的屏棄,相反,種種跡象表明,這只是另一種準備,一旦尋求到合理的生產組織形式,他們仍然會毅然地同時也是別無選擇地重新進入——而不是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