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彥文 陳立群 杞 人 關業文 耿 法 錢 翰 陳毓鈞
讀了王蒙《<三國演義>里的前現代》(《讀書》一九九五年第二期),覺得偌大的中國終于有了這聲音,真是幸事!同時,我的眼前又浮現古戰場上的一幕幕:一方將士往往所向披靡、殺人如麻,對方的兵士在他們的刀劍之下紛紛倒下。終于,一方勝利了,那城樓上運籌帷幄的領袖則在觀陣后仰首大笑。而這笑,往往讓我毛骨怵然,產生無以名狀的絕望和悲哀。
不錯,在《三國演義》里,角色們生活在封建文化倫理秩序中,把謀略、算計、運籌放在首位,各個生命個體則按級論價,以殺人多少論英雄。然而,對活在今天的藝術家們呢?他們難道愿與古代英雄們一個水準?
——江蘇沐陽縣工商局章彥文
若以為《三國演義》乃假語村言,不足為信,也不難從正史中找出“前現代”英雄的例子。如唐朝“安史之亂”中的張巡,初守睢陽時,卒萬人,居民數萬人,前后四百余戰,殺賊十余萬,被困日久,“巡出愛妾,殺以食士,然后括城中婦人食之,既盡,繼以男子老弱”,最終“所余才四百人”,殺人、吃人,終于被殺,實是“前現代”小英雄的典范。至于大英雄,曹劉也還不夠格(頂多僅是失敗了的英雄),非劉邦朱元璋莫屬。這些“英雄”之所以“前現代”,是因為他們有與現代相反的價值取向,而不是單純在于生長在古代。就是在歷史上,同期《讀書》提到的“為歷史負重”的拉斯卡薩斯,走“第三條道路”的馮道,以現代的標準,似都堪稱英雄。
以往所謂“英雄”,往往過于強調品質而忽略事功。張巡無疑有與部下同甘共苦、不愛財、不貪生等感人品質,但把一座幾萬人的城池變成空城,守不守又有何益。相反,現代意義上的英雄(為免歧見,僅舉科學英雄),伽利略怕死,牛頓愛財,甚至連曾被譽為完人的愛因斯坦新近也被傳記作家“發事隱”有了家庭生活中的另一面,但他們改變了人類對世界的看法,無愧于英雄之稱。
我很希望《讀書》能繼續在閑談和清議中提供認識眼光和知識背景,促使讀者疏理思想。
——鞍山鋼鐵學院陳立群
王蒙認為,“三國時期的英雄們,其實是拿老百姓當墊腳石當工具當犧牲品的英雄”,此語并不為過。他又反問道:“這樣的英雄今天難道還算英雄么?我們能夠無條件地接受‘三國的英雄觀念么?”這一問實在發人深思。
這些問題使我不由得想起了金庸。金庸的小說多以戰爭和紛亂作為歷史背景,作品字里行間常常流露出一股悲天憫人的情懷。若論天下英雄,竊以為,如金庸筆下的郭靖輩,為國為民,奮不顧身,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以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方是真正的大英雄。不知讀者諸君以為然否?
——陜西漢中市漢江一廠杞人
王蒙斷言:政治=權力=升官圖;而最高的價值=一切有為之士的終極目標=“龍位”,這個等式實是中國數千年戰亂不斷,發展緩慢原因。
“龍位”只有一個,“龍位”的供給總是小于“龍位”的需求。這就需要擇優錄取“龍位”的占有者。中國的龍位由嫡長子繼承連皇帝選擇太子的權利都被否定了。由一人(或少數官僚)擇定、還是由全體選民的多數擇定“龍位”的占有者,是專制與民主的重要標志之一。農業宗法經濟及其君主專制制度反對競爭,提倡“不爭”;市場經濟及其民主制度提倡競爭,提倡文明取勝。取勝的路千條萬條,不外乎兩條:一條是和平的、公開的、自由的競爭,裁判是消費者或選民;一條是暴力的、隱蔽的、奴役性競爭,裁判是“天意”(天命轉移了)。前者是民主的競爭,后者是專制的競爭(競爭的結果是更加專制)。中國只有走民主競取“龍位”的道路,中國的和平發展才能真正實現。
——武漢工業大學關業文
吾輩小民百姓、凡夫俗子只是把《三國》當作一部小說來讀(而不是什么歷史教材、百科全書),當作一部寫歷史題材的電視連續劇來消遣(而不是什么接受革命傳統教育、愛國主義教育),自然不會去逐個分析某人是為哪個階級服務。譬如看到禰衡擊鼓罵曹,看到趙子龍長坂坡救阿斗時,不會像王蒙那樣立即想到此乃“亂世英雄”,“這樣的亂世英雄愈多,老百姓就愈沒有好日子過,生產力就愈不發展,社會就愈不進步”云云。人們讀了《三國演義》,不會感到它只是在為“豺狼英雄”樹碑立傳,更不會由此而向往群雄并起的封建割據時代。王蒙先生,您實在過慮了!
其實,和近百年來人類科學技術取得突飛猛進發展不一致的是,人性的演變一千多年來并未獲得長足的改善,爭權奪利的政治斗爭中尤其如此。遠的不說,只觀民國年間的軍閥混戰史,就可知道《三國演義》描寫的情況并未絕跡。《三國演義》自然有它的歷史局限性,嚴肅認真加以剖析和危言聳聽歪批《三國》不是一回事。說實話,讀王蒙先生此文油然想起老人家關于《水滸》“好就好在投降”的獨特閱讀角度和心態。《三國》壞就壞在……意境頗雷同呢。
——鄭州河南教育社耿法
用非現代化來否定古代的英雄是很可笑的。按這個觀點,一個中學生就很有理由指責祖沖之為“科盲”,把“司南”當作玩具。英雄只能屬于它的歷史,而不是可以任意捏著玩的泥娃娃。對歷史人物的分析自然要放進歷史,把歷史人物拎到現代只會不倫不類。用現代的政治倫理來批評古代的英雄似乎也很不近人情。讓劉備為了黎民百姓而向曹操俯首稱臣,大家都和睦相處發展生產力,這個比烏托邦還要烏托邦的景象讓人總覺得有點小兒科。
——武漢錢翰
說到英雄的定義,美國建國后才一百多年,也有一個類似的情形。南北內戰后,美國全力開拓西部,不斷與印第安人發生沖突。當時受命討伐圍剿印第安人的科士達將軍就成為白人心目中的英雄,他的“壯烈成仁”更成為傳誦良久的西部史詩之一部分。直到本世紀五六十年代,好萊塢所拍的電影、電視仍將他描述為大英雄。然而,隨著七十年代少數民族權益受到重視,社會自由主義思潮高漲,電影和電視中所展現的科士達將軍已不再是英雄,而是令人厭惡的種族主義者。那么,到底科士達的行徑是不是英雄?他時代的人說是,而現代的人說不是,標準何在,恐怕難有定論。假如后人全盤否定科士達,那似乎也隱含著在否定歷史。當然,有人會爭辯,過去的歷史被解釋和描述地不正確或不真實。不過,科士達被認為是英雄達百年之久,這必然反映了一定程度的客觀歷史背景。
若從今天的(或現代的)價值觀來看,《三國演義》中的人物,他們之中不少人可能皆非英雄。不過,從三國的時代背景,政治體系、社會結構、意識條件來看,他們可就是英雄好漢了。假如說三國人物皆非英雄,那何以千余年來他們備受傳誦,而且《三國演義》一書會如此廣泛地深入到中國社會各個階層,成為中國在邁入現代以前最受歡迎的一本章回小說。這個事實即是客觀的歷史存在,不是我們這些現代人可以用現代的標準來否定他們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被認為是英雄的作為。
——臺北文化大學美國研究所陳毓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