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女人真好”

申慧輝

不常守在電視機前，因此某日看到電視中關于婦女節目的預告，其中有一個節目叫作“做女人真好”，不禁好奇心大發，忍不住去設想做女人的種種好處，以及一些能夠證實“做女人真好”這一觀點的事實。

以一個平常的女人心去設想：做女人真好，女人有寵愛妻子的丈夫(壞男人暫不去管)，熱愛母親的兒女(且不論這愛是用多少辛苦換來的)，保護婦女的法律(盡管中國法盲極多)，以及關心婦女的婦聯(盡管權利有限，至今連分房還是以男性為主)。此外，做女人的好處還在于，女人有熱心的服裝商，他們唯愿女人永遠求美麗追時髦。為此，他們日日夜夜眼都不眨地緊盯著世界服飾的變化，并緊隨其后，以求中國婦女的服飾能夠日新月異。還有，做女人的好處是，唯有女人擁有大批的美容師。他們在雨后春筍般茂密的美容院里，以超歐趕美的革命速度引進著世界最新護膚手段，為美化婦女的容貌做著巨大的貢獻。

做女人真好。女人有上至聯合國下至街道的組織關心愛護。因此女人有自己的節日。因此，許多工作男人做沒人注意，一旦女人試著做了，便會受到稱贊和表彰。許多領導崗位一旦有了女性，也格外受到輿論的重視。就連統計學也對女性情有獨鐘，女人的每一點成功均一一記錄在案(當然，歷史上代男人受過的女子也就特別地引人矚目)。

做女人真好。女人不必一定在事業上成功。女人若天生麗質，定可嫁個如意郎君，小鳥依人般在男人的呵護下做一輩子溫室里的花朵。做女人真好。女人即使不美麗，還可以溫順體貼，善于理家，做一個賢妻良母，成為那享受“另一半軍功章”的家屬典范。做女人真好。女人即使學有所長，事業有成，也不必像男人一樣奮斗終生。女人一旦事業上不順利，盡可以急流勇退，因為在她身后，還有家庭這個根據地、大本營，丈夫和孩子永遠需要她。她可以退守家中，避開世事紛爭，重溫安分守己那一份平淡。做女人真好。就連美國的希拉里·克林頓這樣精明能干的女性，不是也甘心放棄自己的事業嗎，只因為她能夠靠丈夫，當上第一夫人。因此，我國近來也盛傳一種說法：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據說此話對那些事業有成但家庭生活受到影響的女性們，打擊頗大。)

真的，這個時代似乎相當偏愛女性，難怪某報曾開辟一個欄目，專讓男性來暢談做男人的苦衷。更有一位流浪藝術家公開表示：來生愿做女人。

想到這里，不免心中暗喜：可親可敬的男同胞們，我們享受做女人的種種好處，全仰仗你們的縱容與嬌寵。假若你們不把女人看作弱者，我們哪里能享受諸多特權？

如此一想，便又生出許多疑慮：這種好日子還能過多久？西方的當代女權運動，經三十年努力，現已成為社會革命的重要力量。據說，婦女運動所涉及的領域大都是與意識形態、上層建筑乃至經濟基礎密切相關的重地。因此，婦女運動的深入發展，必將帶來一場重大的社會革命，其偉大意義將不亞于歷史上的男女分工和無產階級革命。

事實上，這場偉大的革命已經悄悄地做好了多種前期的準備。首先，各行各業的自動化、電子化已大大減輕了勞動強度，為男女同工同酬奠定了重要的物質基礎。其次，女性普遍接受良好的教育，提高了自身的素質，為男女真正平等打下了精神基礎。不僅如此，科學技術在縮小男女差別方面也做出了革命性貢獻：歷史上一向只能由女性承擔的懷孕生育的任務，如今已能由男子替代。看來，女人不必做弱者的時代好像不再是夢想了。

幸好西方的現實還僅僅是我們的一面鏡子。現如今，由于種種社會原因，我國的婦女解放正在面臨一個微妙的現實：企業搞精簡，“嫂子們”先改行；男人有了錢，爭先養“小蜜”。女人在倍受關照、寵愛之際，倒真的想問問：做女人真好嗎？

說穿了，做女人即使有種種好處，恰恰均出于一個前提：女子天生不如男。女人是男人的門面，因此男人甘心把大筆的錢花在女人的衣裝和化妝品上；女人是男人的保姆，因此男人千方百計吸引女人回家，去滿足“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后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一類男權中心論的贊美；女人是男人的助手，因此女人最適于做秘書、護士、教師和服務員。假如哪個女人不安心此等待遇，工作上稍有出色，便被冠以“女強人”的美名(實系惡名)，仿佛這女人是強盜，搶去了不該屬于她的東西。更令人痛心的是，女人至今還被一些男人視為寵物或工具，因此世界各地如今依舊處處有公開或地下的妓院類設施，觸目驚心地昭示著男權中心的文明社會還滋養著何等非人道的罪惡。

幸運的是，多虧我們中國有過毛澤東。他老人家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這真理為中國婦女的解放開辟了道路。盡管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歷史對當今的中國社會仍然產生著驅之不散的影響，可是中國女性中的自強者也在為當代女性提供著積極進取的榜樣。也正因為如此，在國外女權運動仍以女性增加自身價值為目標時，我們中國的婦女先覺者們，已經能夠頗有遠見地指出，婦女的解放離不開男性的覺悟與參與。誠如馬克思的英明教導：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終解放自己。作為人類半數的婦女的最后解放，也必得在男女真正平等之時方可實現。而這種平等，不僅有賴于政治、經濟及社會生活中的男女平等，更有賴于道德與精神上的平等，而后者的實現，決非女性能夠單獨完成的。從時間上講，也不是幾代人就可以辦到的。也許，只有在共產主義理想得到實現的世界大同之日，才能有真正的男女平等吧。如此說來，婦女的解放實在是人類進步的重要標志。

不過，鑒于多數男性一時還不準備放棄男權中心的社會，鑒于多數女性一時尚無處轉移過重的負擔以求自身的進一步發展，因此多數男女只好安于現狀。只不過女人期望男人多體貼她們一些，男人希望女人更服從他們一些。而這樣的結果，便是吾輩女性同胞還有足夠時間放任自己，婦女之徹底解放最好暫且不去考慮。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家中，觀看“做女人真好”一類的宣傳節目。畢竟，這個節目是為了迎接世界婦女大會專門安排的，盡管制作者仿佛對其所處的男權中心的話語體系茫然不知，方才用男權味道極強的口吻設計了這樣一個企圖證明婦女解放成果的電視節目。

當然，我也深深地懷疑，或許這個節目壓根兒就不是為咱婦女拍的！

一九九五年三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