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增
在對顧城事件的評說平息了好一陣子之后,域外學人殷小苓女士重新撰文發表己見(《藝術與倫理的對峙》,《讀書》一九九五年第四期),原以為必有新意,讀后卻深感不能茍同。
我們非常贊同藝術和倫理屬于兩個不同領域的觀點,我們也承認福克納等人筆下的兇殺行為具有強烈的震撼力量和極高的美學價值。但很顯然,這種評判標準卻不適用于顧城事件。第一、既然殷文沒有也不可能把顧城的兇殺行為界定為藝術行為,那么,對顧城事件的評說就只能是對藝術家的評判問題,而非對藝術的評判問題。愛米麗為了愛情而殺死自己情人的行為出現在文學作品中,而顧城事件卻血淋淋地發生在現實生活中。如果承認藝術畢竟不能等同于現實的話,我們就必須說,對顧城的詩歌、小說的評判是一回事,而對作為社會個體的顧城的非藝術行為的評判則是另一回事。第二,對顧城事件,首先是法律的評判,其次才是倫理道德的評判,而不能像作者那樣把二者反轉過來。如果說,藝術家因其活動的高度個體化則其道德行為應該受到特殊尊重的話,那么,藝術家的犯罪行為則無論如何不能從道德倫理的天平上得到開脫。因為若法律根本不能反映道德要求的話,則該法律必然是有問題的。
我們應當無條件地承認藝術的獨立價值,并盡可能地排除功利因素對藝術的侵擾。但這決不是說藝術(藝術家)因此就有權力侵犯法律、倫理的地盤。殷文認為,當代西方的哲學、藝術理論崇尚個體化,但從倫理學的角度看,崇尚個體的基礎和條件是承認每一個體具有平等的價值和意義。因此,藝術家盡可以有各種各樣驚世駭俗的行為,但這種行為卻不能以侵犯他人的權益為前提。藝術家盡可以在藝術的領地內為所欲為,但一跨出藝術的邊界線,就必須受到法律、倫理等等的裁判。否則,若有無數個藝術家或是為了希臘悲劇英雄的火山般激烈,或是為了卑鄙齷齪的私欲而揮舞著鋒利的斧頭追殺無辜,以證明其美學的崇高的話,這世界必將陷入一片恐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