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球市多云轉晴

金汕

A

1995年全國甲A聯賽最令人感嘆、令人提氣的不是幾分鐘跑的“大豐收”，不是球員轉會的風風雨雨，也不是俱樂部的“反叛”浪潮，而是球市的驟然火爆。

去年“一枝獨秀”的成都勢頭更旺，高達200元一套的套票就售出了兩萬多張，僅這一項收入就是400萬元。成都球迷看球看出了水平和花樣，居然能包兩架飛機去看聯賽，甚至看球看出了國。

天子腳下的北京球迷也一改以往挑剔的目光，出現了場場爆滿的情形，票價不管多高都有人買。去年國安比賽5元、10元的票價都場面冷清，今年當阿森納、桑普多利亞及AC米蘭這些國際大牌球隊來京比賽時，二三百元甚至600元一張的球票，排隊都買不著。

西安自去年全運會預賽省隊解散，球市已無從談起，但由于八一隊把主場選在西安，球迷們搭上了甲A這列行進的列車，體育場的上座率達到了100％。這也是這座古城前所未有的景象。

濟南泰山隊獨出心裁，以129萬元出讓主場承辦權，事實證明泰山隊和承辦者都從極火的球市中賺了一把。

據前7輪統計，各賽區觀眾人數已超過百萬。

怎么搞的，中國球市？幾年前人們還在為甲級賽只賣出37張票而發出慨嘆，幾年前人們還在為中國足球陷入無邊的苦海而無奈，如今卻別有一番熱鬧非凡的景觀，仿佛是一個謎，令人不可思議。

B

十年前，萬寶、白云山、雪花、金星、海鷗等以企業贊助命名的甲級隊曾給人們帶來希望，人們著實為中國足球向職業化邁出一步而興奮。可幾年過去，企業紛紛告退，救急無法救窮。中國足球不從根本上醫治，不從體制上開刀，誰也填不滿這個無底洞。

企業家的精明在于他投入時必然要想到產出，企業不再會滿足于花高價買個隊名。如果足球真正成了“產業”，企業家就會由“要我出錢”變為“我要出錢”。

“產業”最大的依托是什么？列第一位的便是門票，其次才是電視轉播權、廣告、大公司贊助、彩票。幾年前曾有人對歐洲俱樂部收入作過統計，門票收入一項便占全部收入的55％。英格蘭聯賽觀眾達近2000萬人次，其票房收入達6000萬英鎊，相當于8億人民幣。再看我們如今的甲A聯賽，如果成都賽區始終保持門票收入400萬元，完全可以養活一支球隊，而靠贊助拉400萬元，又有哪個企業能年年給得起呢？與其求人養活，不如自己養活自己。球市旺則球運興。

C

曾有相當多的人對中國球市持悲觀態度：水平不高、競爭欠激烈、打假球。不耐煩的觀眾早就被趕跑了，甚至有人把足球體制與經濟體制相提并論，悲觀地提出，中國足球要想從泥潭里走出來，沒有十幾年、幾十年是根本沒指望的。幾年前在廣東舉辦了首次職業賽，由于足球的聲譽不佳，加之未實行主客場制，有的場次僅賣出幾十張票，還不夠支付自來水費的呢。

“中國足球何處去？”這是當年困惑的人呼喊出的無奈而悲壯的聲音。

中國球市的孱弱如同中國足球本身一樣，必須花大力氣綜合治理。它的難度在人們眼中無異于一場“足球長征”。

中國足球趕上了1992年經濟改革的浪潮，一系列大動作在足球界拉開了。中國足球因其命運多舛，飽經風霜而格外受關照，它在體育界內的“特區”里吃上了“小灶”。

國內賽事第一個享受主客場制的就是足球，這使觀眾有了歸屬感，過去集中一地的“會戰制”使當地球迷處在毫無傾向性的冷靜之中，這是競技體育的大忌。10年前，曾雪麟在“5.19”辭職后，曾從敗將的責任感出發疾呼：“我們的競賽制度不合理，世界足球競賽的方向是主客場制，中國足球競賽的方向也應該是主客場制。有人說，中國地域廣大，主客場制實行起來有困難。又有人說，一個隊飛來飛去，經濟上吃不消。我覺得事在人為，其實，所有困難都可以克服。”當時的確出現過球票賣不出去、機票又耗資的進退維谷的尷尬狀況。足球界人士沒有退縮，而是冒風險頂風上，不管出現什么動蕩，都堅持不改初衷，硬是將西方職業足球的主客場制搬過來。如今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高瞻遠矚的英明決策。

足球如果失去了各地不同球迷的鄉土戀情的依托，足球也就失去了它應有的令人著魔的魅力。

職業化是球市的催化劑。在中國搞職業化面臨特殊的國情。首先是先斷皇糧，砸破鐵飯碗。球員表現好，可以年收入幾萬、幾十萬，表現不佳則被炒魷魚，月收入二三百元，將成為地道的“足球貧下中農”。去年昆明12分鐘測試，氣氛比任何一年都緊張，有的球員被淘汰禁不住趴在地上大哭。誰都怕過窮日子，球員只能玩兒命別無選擇。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敢拿賽場當兒戲。球踢起來當然激烈、有看頭。

1995年的球市，再一次印證了新聞界的巨大威力。從某種程度講，甲A聯賽正是通過新聞界炒紅的。而這種運作似乎不謀而合地從去年就開始了。從黎兵等轉會的震蕩，到高洪波12分鐘跑能否過關，再到外籍球員的周折，以及遼寧隊“婚變”，這些被新聞機構渲染得眼花繚亂，就像一臺戲，未開鑼已讓人們恨不得先睹為快。早在5年前，社會學家鄭也夫便發出惋惜和詰問之聲：“時下，我們的無數晚報、日報的商品意識薄弱，對這筆競技資源，特別是足球賽事漠視。它們大多滿足于只對賽事作出簡短的新聞報道，綴上三言兩語的評論。沒有一家有名氣的大報（包括晚報）肯于割讓大塊版面，請名牌記者領銜，對足球展開新聞戰。從根本上說，中國新聞界還未認識到體育在當代新聞中的地位。”鄭先生當年的憂慮已煙消云散了，中國足球的新聞堪稱全方位和立體戰。報紙、刊物、廣播、電視被足球全面“登陸”。新聞業比不上北京、廣州的成都，居然有40多家報紙在報道甲級聯賽。其奧秘何在？對足球新聞的報道，是任何其他體育項目的報道所遠遠不能比擬的。套在足球頭上的“光環”最少，它不像別的項目，弄不好就是有損于“光榮集體”甚至“國家榮譽”。所以新聞報道總是躲躲閃閃，掩掩蓋蓋。而足球給予了新聞界以最大的自由度，批評也好，曝光也好，爭論也好，帶有地方色彩的報道也好，讓人看到的是真實、是透明、是生動、是鮮活，是新聞的魅力與足球魅力的完美結合。

D

如果繪制一張中國球市熱點的走向圖，我們會發現已幾易其地。80年代初，蘇永舜率中國隊在北京工人體育場比賽，使北京成為無可爭議的中心。直到1985年世界杯外圍賽，北京仍是各地球迷向往的地方。“5．19”事件發生，從上到下都準備不足，連當時的總書記胡耀邦都詳細過問此事。由于北京的重要性，北京不能出事成了人們的共識，而14屆世界杯外圍賽放在了球市正紅的沈陽進行。不知是誰，那么有先見之明。如果還安排在北京，恰恰是1989年6月，比賽可能無法正常進行。而沈陽球迷表現得很出色，幾乎是把中國隊喊進了六強賽。沈陽球迷一度名聲大噪，加之遼寧隊多連冠的霸業，使沈陽成了中國球市第一熱點。而1993年15屆世界杯外圍賽又移至西南成都，沒料到這把火一點，又使成都后來居上，成為中國球市的第一景觀。

從北京到沈陽再到成都，世界杯外圍賽這樣的超重大比賽都帶來巨大的效應，這不知是規律還是巧合，就像1961年在中國舉行28屆世乒賽，引發了中國人對乒乓球的巨大興趣，乒乓球至今仍被譽為“國球”。

E

成都球市的火爆很值得探討。成都不像北京那樣有種天然的中心感，不像廣州有市場經濟的雄厚基礎，也不像沈陽那樣有一支值得驕傲的球隊，但近兩年成都的球市大大超過了以上幾個城市，這原因何在呢？

成都像很多城市一樣，愿意讓外界更多地了解自己，他們也舉辦了國際電視節等大型活動，但其影響微乎其微。幾年前，成都體委及足協領導袁雨田根據市里要求到北京，希望中國足協能在成都安排比賽。足協說可以考慮安排15屆世界杯外圍小組賽，但要交30萬元人民幣。30萬元在前幾年還是筆巨款，成都體委根本拿不出，將此事匯報到省里，省里回答堅決干，極力爭取。早在幾年前，成都市政府投資8000萬元在市里的黃金地段修了能容納4萬人的體育場，準備全運會用。后來因改在北京舉行而擱置，這次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不過亞足聯對成都了解甚少，還詢問中國足協成都有無足球機構、國際長途電話。成都決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們進行了周密的籌劃，當中國隊在伊爾比德以3：0勝約旦，形勢看好時，票已售出70％，但他們決心留30％票給外地球迷。后來形勢逆轉，他們也不感到后悔，只是要向外界展示中國輸球卻不能輸人。那次賽事雖然已宣布了中國隊的“死刑”，但球場的氣氛卻是熱烈悲壯，威武雄渾，成都出了一次大風頭。1994年甲A聯賽，四川全興隊被“擴大”進來，球市能否賺大錢是個未知數。承辦者曾向球隊提出勝一場1．5萬元，平一場1萬元，輸一場5000元，但球隊沒有底不同意，可見當時風險之大。不過，最終的結局是大賺了100萬。成都場場爆滿，甚至出現了排隊30多小時買票的動人場景，使其他賽區的承辦者目瞪口呆，也令中國足協官員高興地說：要搞清成都球市火爆之謎，給其他賽區以啟示。1995年甲A聯賽，成都依然火得厲害，筆者親眼看到足球已牽動一個城市百姓的喜怒哀樂，見到比賽前一些球迷緊張得嘴唇發白，手腳顫抖，見到勝利后一二萬人夾道歡迎全興隊場面，巨大的歡呼聲浪響徹城市的上空。成都已很有點國外足球發達城市的作派，但他們也面臨著危機。全興隊成績大不如去年，如果在所剩的十幾輪不能擺脫困境，成都的球市會不會受到影響萎縮？我們還要拭目以待。

北京也是個很獨特的球市，曾有人預言，別指望國內比賽能在北京火起來。北京人見世面多，什么高水平球隊、重大比賽，北京人都不愁看不見，也決沒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心態。1994年甲A聯賽，北京是氣氛最冷清的主場，尤其是北京隊在七八名徘徊后只有幾個觀眾。主辦者也一度一副官商的作派，很多球迷根本不知到何處去買票。《北京晚報》替球迷呼吁也依然如故。今年，主辦者顯然想“搏”一下，他們的態度比往年積極得多，他們與球隊、球迷聯絡，誠懇地請新聞界協助，并增加了售票點和廣告，終于使球市發生了轉機。而第一個主場對上海隊堪稱球市興衰的關鍵戰，北京隊剛在客場輸山東，主場如再輸觀眾就會被趕跑。北京人的首都意識和好面子的心理，使他們坐在看臺上都不想低人一等，對各項事物的挑剔可以為中國之最。幸好北京隊四次主場都勝了，再加上連續戰勝幾支外國勁旅，連AC米蘭隊也差點再掀翻，北京的球迷就更來勁了。

北京球市的重要是不言而喻的，這里畢竟是門面。中國足球的司令部在這里，足球的新聞中心在這里，足球文化的第一重鎮在這里。北京球市不火爆下去是沒有道理的。中國球市火爆緣由的謎底并不復雜，堅決地實行職業化道路，讓足球全面進入市場經濟，用市場經濟的鞭子激勵它，它就會像奮進的奔馬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