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幽默

于　沙

一個人的言談舉止生動有趣，又很有些含意，這便是幽默。幽默和風趣、詼諧近義，是一種孩子味和天真氣，很具逗笑效果，人們看了或聽了，不禁一笑、一樂，并從笑和樂中有所得。

幽默是一種愉悅情緒釀造的美感，不但有益于身心健康，而且，汆在詩文中，可以化緊張為輕松，使人樂于接受。

我的父親，是個很幽默的人，他一生中，吃的苦、受的氣、遭的磨難，多得數不清，但，他卻很少唉聲嘆氣；總是滿懷希望地迎接每一個明天，到老來，日子仍泡在笑聲里。在營養、醫療不善的環境里，活到80歲，幽默成了他長壽的一大要訣。

他最愛、也最會講白話，海闊天空地講，聲情并茂地講，講他從別人口里聽來的趣聞軼事、妙詩名聯、奇人怪物，因為無一不幽默，故很能吸引人。且聽他講些什么?

“先打雷／后下雨／半天云里掉下一個黃老鼠?！彼宰鹘忉專骸斑@個謎子，講的是人人天天要做的一件事，猜得出來嗎?”靜了一陣子，眾人：“猜不出，你講出來好了?！彼叵乱欢祝p肘架在大腿上，兩掌捧腮，眉眼作用力狀。這時，眾人有悟，笑得頭仰肚翻：“猜到了，是屙屎。”

接著是一首詩，說的是，從前有這么一回事：6個轎夫，抬著3頂轎子，轎里坐的是一個財主、財主的兒子和他的私塾先生。財主見漫天皆白，便叫轎夫停轎，喚兒子和先生同賞雪景。興之所至，他們競吟起詩來。財主：“大雪紛紛墜地；”先生：“此乃乾坤瑞氣；”兒子：“落它三年何妨；”轎夫同聲：“放你娘的狗屁?！甭犝唛_心，笑：“就這一句好!”

一個故事，說從前，東鄉有兩個和尚去趕韲(齋的繁體字)，經過一座大廟(廟的繁體字)，廟門上，寫著兩個字：文廟。兩人同認。一個念作“文朝”，一個念作“又廟”。各持己見，互不認輸，遂狀告縣衙。縣官聽了雙方訟詞后，判曰：“文朝又廓兩相宜／東鄉和尚去趕齏(齊的繁體字)／我又不是孔天(夫)子／我也難比蘇東皮(坡)／你們的事情這么辦／折毀廟門莫再提。”眾人為縣官愚蠢的聰明，發出鄙薄的一笑。

夏天，鄉下蚊子又多又大又兇，別人被咬得不消生受，他卻不在乎，問他為什么不怕蚊子咬?他指著被太陽炙烤得紫黑油光的皮膚：“我穿的是皮襖，蚊子豈敢咬我們有錢人?!”問他有好多錢，他亮出胸脯和手臂：“我的錢，就像蚊子不敢在我身上留下疤印，一個也沒有!”

他來到長沙，我陪他去看大街。好多好多人羅!擠擠密密的人頭，像曬墊上潑了一擔黑芝麻，他大發感慨：“這么多人，一個個不做事，攔一截(他張開雙臂比劃)，去我們鄉下搞‘雙搶有多好!”我說：“城里人是不種田的?！薄安环N田的，就不給飯吃?！薄澳俏页允裁?”“你按月到我的倉里去挑呀!”“我挑不動，怎么辦?”“還不是我給你挑!”“那多不好意思?！薄坝惺裁床缓靡馑?，如今，不是時興父親孝子嗎?”我為他的幽默陶醉，低頭：“不敢!不敢!”

一次，我、妻和兒子，陪他玩麻將，他從左角上偷了一塊王，被坐在對面的兒子發現：“不行，不行，偷牌不行!”他有些不好意思，一邊把牌退還原位，一邊自打圓場，搖頭轉腦地，學著老學究的腔調：“爺爺偷牌，哪有孫子說話的道理喲!”大家都笑了，反覺得他偷出了樂趣。這時，他已77歲，幽默得夠可愛的!

幽默只屬于樂觀、自信、寬厚、機智的人。父親的幽默感染過我。如果說，我也是個幽默的人，那無疑是遺傳基因靈驗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