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道
這次回故鄉,與胞妹偶然說起“小和尚”。“小和尚”不是他的本名,是他死而復生后許給了寺廟才叫起來,并成了他一生不可更改的名號。之所以又說起他,是因為我們有過一段緣份,而且是極不尋常的緣份。這件事發生在半個多世紀以前,那時他才滿周歲,我也不過八九歲。我從很小就喜歡玩水,而且略識水性。宅前有個池塘,水深處可過頂,淺處剛過膝。那是深秋了,可是我還常泡在水池里。我的鄰居,也是我的堂弟,比我小兩歲的立言抱著他的小弟弟也來到塘邊。他還不會游泳,便在池邊半伏岸半入水,雙腳不住地打撲騰。不知是他把小弟沒置穩,還是那孩子經不住誘惑興奮起來,咕嘟一聲也滑入池中。他落水時我沒發現,立言也許沒馬上發現,或許及時發現了卻驚呆了,過了不知多少時候他才大哭起來。我雖能明白發生了什么樣的險情,卻沒有救險的經驗,更沉不住氣,游到小弟落水處亂摸了一陣,什么也摸不著,也哭起來。等到哭聲傳入村人耳里,來了許多成人,才算把小弟撈出來,可是已經淹死了。當日夜里,他父母便把他捆在谷草里,扔到村東二里外的亂葬塋里了。
那年寒流來得早,一些秋禾尚未收完,便已霜覆如雪。三日后,有人在亂葬塋附近挖胡蘿卜,聽見小兒哭聲,循哭聲覓去,發現小堂弟并未死。而且哭得很有勁。給抱了回去。其父母以為天賜一條小命,便許給寺廟,待諳世后讓他出家當和尚。
此后我便到宿縣城里讀書,偶爾回家也沒注意小和尚的存在,因為他還不屬于我這個年齡圈。又過幾年,淮海戰役爆發,我便棄學到蘇北解放區參加革命了,從此再未回鄉,將近半個世紀沒見過故鄉人更未見過小和尚,漸漸把他忘卻了。后來胞妹遷居全椒,也不大了解家鄉的事了。這次回全椒,她說立言弟就在嘉山教書,我才記起“小和尚”,問他是否出家。胞妹說他到了可出家的年齡,家鄉解放了,沒再往廟里送,不過人們仍叫他“小和尚”。而且越長越壯實,如今也五十多歲了,依然壯實如犍牛。只可惜,因許身于佛門,未入學門;他哥哥立言可是讀了一肚子四書五經,《論語》《孟子》打幼年就背誦如流,因而執教一生,“小和尚”若有同等機會,不會比他兄長差。
從“小和尚”的生命經歷,我聯想到北歐一些國家和民族對生命的檢驗和選擇。據說,他們生了孩子,就裹起來,送到大海邊,任風吹冰凍,24小時后加以訪察,如果有哭聲,才抱回來撫養,否則,就棄之于大海。所以,他們一代比一代強壯、聰明。
時至今日,我們才講優生。但仍未糾正傳統的嬌生嬌育的習慣。女人“坐月子”,門窗緊閉,拒陽光與新鮮空氣于門外,對母親對孩子來說,都是一種人工窒息。自古以來,生一個存一個,不論身殘與智殘,都當寶貝。如此下去,豈不合了魯迅筆下“九斤老太”的預言——一代不如一代!其實,優勝劣汰表面上殘酷無情,本質上卻符合天律。人類遲早會認識到這一點,物擇其用,人擇其優。目前我國政府提倡的優生優育是頗有遠見的。如果每家每戶都能嚴守這個方針,幾十年后中國人的素質就會大上一個新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