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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03-18 10:11:16張亞麗
清明 1996年1期

張亞麗

夢丫看了會兒電視,推說不舒服,起身來到臥室,拉開被子,脫衣躺下。客廳里只剩德厚和瑞爺倆兒。

本來三個人好好地看著電視,誰也不答理誰,偏偏德厚靦著臉神經兮兮地去撫摸瑞的頭,只是寶貝兒子并不領情,用力撥拉開他的手,像撥拉幾片掉在腦袋上的破樹葉,低低地吐出兩個字:討厭。

德厚縮回手,嘿嘿地干笑:瑞大了,不要爸爸了。說著,朝她看了幾眼,她真想問問德厚,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寒磣。

他人面前,夢丫總說她把瑞當親生兒子待,她絕對是個好后媽,對德厚,夢丫說我怎么能不對他好呢?他是你的兒子,他身上流著你的血,我愛你,與你有關的一切我都愛。

說完此話,夢丫一愣,怎么這么像電影里的臺詞?說實話她一點也不喜歡瑞,憑什么喜歡那個女人生下的孩子,況且這小東西在兩歲的時候就曉得跟她作對,現在繼續發揚光大。退一步說,既使她和瑞之間沒有任何芥蒂,一結婚就有個十二歲的半大小子成天在她眼皮底下晃,還得要她侍侯,換成誰,誰也不會美得歡呼雀躍。

門輕輕地被推開,德厚拿著一疊報紙閃進來,把門輕輕插上后,德厚沖夢丫神秘地一笑,給你長點見識,千萬不能讓瑞知道。

打開電視機、放像機,德厚從報紙里摸出一盤錄像帶。

半年前,夢丫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把遭到破壞后的慘不忍睹的家重新裝飾一番,買了兩臺二十一寸平面直角彩電,一臺留給自己用,一臺打算送給娘家,想借機緩和一下和父母長期僵硬的關系,豈料老頭老太太險些把電視機砸碎,并且鄭重聲明:以后不準夢丫再登家門,他們沒養她這個敗壞門風的女兒。

這樣,這臺電視機就放在臥室,選臺產生分歧時,它正好派上用場。

德厚拿回來的是一盤黃帶,一個個裸體的外國男女無聲地扭來扭去,再以各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姿式粘合在一起,畫面效果不好,一看便知經過多次翻錄。

夢丫有些把握不住自己,她下身濕得不成樣子,德厚抱住她,他們像電視上那樣嘗試一種新的方法,顛狂中德厚癡迷地呢喃:我要弄死你!我要弄死你!這正是夢丫此刻最想聽到的綿綿情話,在假想的或真實的被虐待中,她的性欲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昨天的、今天的、剛才的種種不快被沖刷得無影無蹤。

與德厚相識到結婚糾糾葛葛拉拉扯扯十年間,她與眾多男人做過露水夫妻,最終嫁了德厚,內中原因復雜多樣,但不能不說與兩人美妙絕倫的性配合有很大關系。

領上結婚證的當晚,夢丫翻墻跳進院子,躡手躡腳上了三樓,睡到德厚床上。她看自己不像新娘倒像個賊,該大方的時候反而偷偷摸摸。她家和德厚家相距二百米,卻在兩個院子,德厚住的院子圍了墻,大鐵門夜里十二點上鎖。十二點半了還有幾個人在樓下等什么好吃的似的舍不得回家,那一刻夢丫就盼著能從天上掉下顆會起蘑菇云的家伙。

那時,這套三居室里只有德厚,瑞跟著他媽,小秦還活著,正同她做最后的較量。

在小秦的床上,夢丫和德厚一夜顛狂四、五次,倆人像是拼命地補償自己曾經失去的什么。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星期后,夢丫說,謝謝你,不過你也要注意身體,你已經四十歲了。

德厚溫柔地說,我得對得住你。

夢丫不禁有些感動,對德厚的怨恨像陽光下的霧氣散了許多。

夢丫為走進這個家付出了整整十年的時間,得到了諸如“第三者”“害人精”“不要臉的”“賣×貨”等十幾個花色品種的稱號。十年前其中任何一種稱號都能輕易地讓她幾天幾夜睡不著吃不下,今天全世界的人拿著擴音喇叭對她喊,她也能滿不在乎笑臉相迎:第三者?你恐怕想當還當不上呢!

最能改變人的是什么?是經歷。夢丫以過來人的口吻教育妹妹小榮,永遠不要關心結過婚的男人,永遠不要相信結過婚的男人的話。

小榮對鏡一絲不茍地用一支一百八十元的口紅涂著原本就很紅潤的唇,她轉過臉對夢丫很成熟地一笑,傻姐姐,你太絕對了,如果這男人是個廳長呢?如果這男人有一百萬的鈔票呢?

夢丫搖搖頭。小榮才二十歲,正是她十年前的年齡。

十年前,夢丫剛參加工作,很有些理想和抱負。每天下班后擠四十分鐘的公共汽車讀夜大,二小時后再坐公共汽車回來,到家后母親端出來熱好的飯菜站在一邊看她狼吞虎咽。那時候日子過得忙碌而平靜。

德厚是班長,也許是因為他非常聰明,每次測驗他幾乎都獨占鰲頭,這一點令夢丫極為崇拜。

崇拜是一種很危險的情感,有資料表明女人對男人產生愛情百分之八十以上起始于崇拜。

一次兩人在公共汽車上恰巧坐在一起,人生多少悲歡離合又是由“恰巧”穿針引線。恰巧坐在一起后,一問才知道他們的家竟離得那么近,這個發現使兩人一下子親近了不少。德厚問夢丫,是不是喜歡財務,夢丫說是,你呢?德厚苦笑,我是業務科長,我不是來上學的,是避難,我很怕回到那個家。

夢丫記得當時她是在很激憤的情緒下聽完德厚的講述的。德厚有個以折磨丈夫為能事的老婆小秦,德厚就像舊社會受苦受累挨打挨罵的童養媳,他常被小秦粗暴地踢下床,更欺人太甚的是小秦竟逼他下跪,德厚卷起褲腿,在寥寥數人的公共汽車上向夢丫展示了他腿上的累累傷痕。

夢丫不明白世界上為什么會有小秦那種粗俗蠻橫的女人,要是我有這樣好的丈夫,我一定會疼他愛他的,看看身邊不住咳嗽的德厚,夢丫真想攬他入懷。這時,德厚在夢丫的眼里是可憐而善良的。

過重的同情心像一條繩索不知不覺地把夢丫引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她每天跟他一起坐車回家,有幾次是步行兩個小時回來的。直到有一天德厚要送她一塊非常精巧別式的女式手表時,她才心慌的厲害,她意識到自己走向了歧途。

干脆地說就是她愛上了德厚,在這以前她模模糊糊地也有所察覺,或許是不敢也不愿承認罷了,她在心底為自己辯護,我們是同學,我喜歡跟他一起是因為同情他。最近一段時間,德厚總請她吃飯又送她手表,夢丫做為一個姑娘敏感地察覺到德厚同樣也愛上了她。

這件事讓夢丫既興奮又痛苦,女孩初戀的興奮轉瞬即逝,記得每次與德厚一起吃飯一起走路時,她總是擔心被人發現,既使對潑婦小秦她也懷有一種很沉重的負罪感,這就證明這不是一件好事,是偷雞摸狗的下作事。

夢丫決心不再理會德厚,下課后她第一個沖出教室,坐上車趕緊回家。然而已經晚了,有人在對她指指點點,她恐懼地猜測到一定有誰看到了什么。十年前她很羞澀,把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看得非常重,為了避嫌,她向學校請了病假,自己在家自學。

如果人們不把這事太當回事,對其視而不見,或者人們再多點耐心,不妨仔細觀察觀察小姑娘后來的言行,再作結論,那么這件事極有可能煙消云散,最終不成為事。

真實的情況正好相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前些年人們像如今炒股票一樣賣力地炒著謠言,這是那個年代人們勞累一天后最主要的休息方式。大大小小的領導在各種會議

上增添了一個新內容:反復強調做人要講道德。夢丫像罪犯一樣低著頭,她認為領導說的對,以前的做法的確不道德。

自然有人樂意做小秦的義務通訊員。一個陽光不怎么明媚的清晨,在夢丫打了兩瓶開水返回辦公室的路上,小秦攔住她,罵了一句:不要臉!這是夢丫第二次見到小秦。頭次是剛認識德厚不久,在街上正碰見德厚抱著瑞站在商店門外,夢丫問這是你的兒子嗎?好漂亮。德厚說,瑞,叫阿姨好。瑞正在德厚懷里玩,看見夢丫“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傾刻滿臉通紅滿頭是汗,小手不停地拍打,嘴里含混不清地朝她哭喊:“你酒(走)!,你酒(走)!”德厚哄了半天也未奏效,夢丫驚異兩歲的孩子何以會跟她結那么大的仇。

喂,你連孩子都不會抱嗎?柜臺邊一個挑鞋的女人扭臉對德厚喊,德厚蒼惶地抱著哭鬧不體的瑞走進去。那女人必是小秦無疑。她好漂亮,夢丫想。

遭小秦罵后,夢丫的日子便過得膽顫心驚。幾天后,小秦站在辦公室前,有人小聲告訴夢丫這女人已經站了半個多鐘頭。一見夢丫,小秦手一指,尖著嗓子大罵:“小狐貍精,想男人是不是?大街上男人一抓一把你隨便拉,你勾引我家德厚做什么?你給大伙說說你安的什么心?”

正是上班時間,所有人都來瞧熱鬧,這本身就是最好的捧場,小秦眉飛色舞愈罵愈精神,夢丫捂著臉嚶嚶地哭,再也沒臉見人了!她推開人群一口氣跑回家,進門便挨父親一耳光。

“畜牲!什么骯臟事你都能做出來,祖宗三代的臉都叫你丟盡了!”父親眼冒火星。

夢丫跪在兩眼紅腫的母親面前,淚流滿面:“媽,我什么都沒做啊!”

夢丫的膽怯與退讓激起了小秦更大的罵人欲望,只要和德厚稍不對勁,小秦必以對夢丫的破口大罵將怨恨發泄出來。夢丫漸漸不哭不怕了,你罵是因為你不了解情況,時間一長你知道我和德厚并沒什么,你還會罵我嗎?抱著這種想法,為了徹底斷絕與德厚一切可能的聯系,夢丫毅然辦了退學手續。

第二年春天,親朋好友陸陸續續給夢丫介紹對象,可是談不了兩次人家全都莫名其妙地不想再談。夢丫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叫劉萍萍,她給夢丫介紹了第六個對象。

這是個高個子軍人,那身軍裝使軍人非常英俊威武,兩人一見傾心。夢丫豁然開朗,這世上原有很多很優秀的男人,她那顆受傷的心在甜蜜的愛情里平復。正當她歡天喜地地準備嫁妝時,軍人突然提出分手,軍人痛苦地說明了自己的理由:他收到了兩次電話,聽聲音像是同一個女人打來的,女人說小伙子你到××單位打聽一下,夢丫是個什么東西,她是個出名的大破鞋,你娶她是不是想要頂綠帽子戴……

夢丫沒有解釋。第二天小秦在辦公室門前早早等著夢丫,她很得意;“你不是跟我搶男人嗎?我讓你這輩子沒男人要……摸這當兵的底可費了老娘老鼻子勁……”小秦話音沒落,早挨了夢丫重重的一拳,頓時血流如注,眾目睽睽之下,兩個女人撕打在一處,夢丫的頭發被拽掉一縷,雙手破爛不堪,她不覺得有一絲疼痛,當著所有人,夢丫對被打倒在地的小秦發誓:你說我跟你搶男人,聽著,這輩子我跟你搶定了!我要得不到德厚,我是豬!是狗!我去死!我叫你奶奶!

這個文弱的姑娘怕是瘋了,幾個上歲數的女人圍在一堆不住地嘖嘖:簡直無法無天,沒羞沒躁,光天化日之下口口聲聲要搶人家男人,王姐李姐,換成咱們年輕那會兒,不給扔在河里也得淹死在吐沫星子里……

那是……

老女人們憤憤地感受到時代的不公平。

人一旦破釜沉舟,心靈便自由自在,夢丫頓感輕松,既然她是人們眼中的壞女人,索性再讓它更壞。她大搖大擺地去找德厚無所顧忌地和德厚吃飯,上公園。德厚說,夢丫再也不要躲避我,我要娶你,我欠你的實在太多。

夢丫和德厚痛痛快快地做了一次夫妻,巨大的快感令她永生不忘,每次回憶起來,立刻亢奮地全身發抖。如果說以后夢丫離不開男人這塊“糖”,德厚就是第一次讓她領略到“甜”是什么滋味的人。

小秦轉過頭求夢丫,求她離開德厚。小秦哀哀地說,咱們都是女人,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也是為你好,你對德厚能了解多少?我跟他已經過了六、七年,說實在話我瞧不上他,他從不懂得心疼別人,瑞三歲多了,天天都是我抱著他擠公共汽車,送到我們廠托兒所,下班再接回來。冬天天冷,車難坐,我們母子倆凍得一齊哭,瑞長這么大,這個當爸爸的可曾操過一點心?我身體不好,有慢性賢炎,他看完烏七八糟的東西回來就要和我做,我忍無可忍有幾次把他踢下床,他竟厚顏無恥地跪在地上求我,我這病吃了多少藥幾年都不見好,全是那個沒人性的害的……

小秦傷心地哭了,夢丫默不作聲。

小秦把淚一擦,目露寒光:德厚昨晚還求我做那事呢,我答應了,不信就看看我在他肩膀上作的記號,我們是恩愛夫妻,他從來沒提過和我離婚,我看,你得去死了。

果然德厚肩膀上排列著兩行牙印,滲著血絲。夢丫質問德厚:為什么還要跟小秦睡?

有人不能天天跟我睡嗎。德厚嘻嘻一笑。

真無恥。你為什么還不離婚?

孩子太小。

我也不會永遠年輕!夢丫流著眼淚大喊。

好啦,德厚抱住夢丫,我和小秦一秒鐘也過不下去,可我總是爸爸呀!我會盡快離婚,你要等著我,你是我的,將來我們會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兒,起什么名兒呢?

夢丫掙脫開德厚,她無心聽下去,每次都是這幾旬屁話,對這個男人,夢丫沒有一絲崇拜,這是個缺乏責任感不辨是非的懦弱小人。

從此后,兩人來往就少多了。

夢丫聲名狼籍,人們見她繞道走,這里主要指老中青三代婦女,男人則另當別論,平時拈花惹草之流糾纏她并不稀奇,然而在她眼中一向作風正派正襟危坐的工程師,以及在會議上點名批評她的諸位領導也來找她倒讓她吃驚。她像個臭蛋吸引著嗡嗡叫的黑頭蒼蠅綠頭蒼蠅。她對所有男人來者不拒,為此有更多的男人蜂涌而至,男人們對她的床上功夫津津樂道,并送她“一根冰棒”的雅號,意即給根冰棒,她就能脫褲子。

夢丫放縱自己,她有時也為自己辯護:我要氣氣德厚。更深層的原因是出自對男人身體的渴望,這幾年她胖了,尤其是兩條腿粗壯有力,上面長滿了一層粗黑的毛,夢丫斷定身體里那股無盡的欲求正是來源于這兩條腿。經過眾多形形色色的男人,夢丫始終沒有達到與德厚在一起才能達到的瘋狂忘我的境界。

夢丫躍居單位老姑娘之首。七、八年來她和小秦仍時打時吵,她常看到德厚一家三口進進出出,儼然是個幸福之家,如果這當兒小秦也看見了夢丫,她會立即很夸張地挽住德厚的胳膊,沖她擠眉弄眼。

德厚有時也找夢丫,仍舊常訴苦,常說總有一天要娶她,夢丫不說話,她直想打渴睡,與德厚在一起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找個適當的地方上床。

德厚也有發火的時候,當他聽說夢丫和一個五十七、八歲的禿頂男人過從甚密時,當

即找到夢丫,對其大發雷霆:“你不要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把褲帶系緊點!我也是個男人,給我點面子,虧我這么多年一直把你當成我的人!”

“去你媽的!”夢丫朝德厚狠狠地吐了口吐沫。

我一定要娶你!德厚沖夢丫的背影發出狼一樣的嚎叫。

夢丫翻墻的那個新婚之夜,德厚告訴夢丫,那禿子在調走前和他在一個科室,為調一級工資,倆人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敵。

三個月后,德厚拿到了離婚證書,事情進行的跟預想的一樣順利。

那天跟夢丫吵完架。德厚沒有上班,而是經直去了農貿市場,買了一斤豬肉一斤蘿卜,回到家剁餡包餃子。小秦最愛吃餃子,素餡餃子她也能吃得唏唏溜溜滿嘴流油,德厚一向認為小秦愛吃但不會吃。然而包餃子比弄一桌子菜省時省力又省錢,以往嘲笑小秦的地方如今成了他感謝小秦之處,所以說一個人沒有絕對的優點或缺點。

小秦下班回來果然很高興,她給瑞夾了幾個餃子,之后自己就飛快地吃起來,由于太燙,有一個餃子沒咬住掉在身上,由于餃子里的油太多,小秦新買的羊毛衫上立即印上了幾個銅錢大的黃點。小泰好象并不十分在意,她拿來濕毛巾擦了幾下后繼續埋頭吃她的餃子,她似乎沖德厚羞澀地笑了一次。

小秦高興,整個家就有了喜氣,瑞坐完功課睡下后,德厚給小秦端來一杯熱茶。

“唉!咱家要是一直這樣該多好,可有人總成心搗亂。”

小秦喝了口茶,眼睛盯著茶杯,好象杯子里有什么奇珍異寶,德厚清楚小秦在等待下文。

“你看那個夢丫,這些年總抓住我不放,真是煩透了,我想徹底了斷這事。”

小秦把杯子放下,以少有的溫軟口氣說:“你現在明白了巴,那個騷貨肯和全世界所有男人睡覺,你要真找個好女人,我臉上也光彩些,可你卻找……”

德厚委屈地辯解:不是我找她,是她找我,她的執著你也是領教的,我有什么辦法,不過現在我倒有了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

咱倆先假離婚,德厚壓低聲音,把嘴湊近小秦耳朵說,我跟她結婚,然后我再找個理由比如感情不和性格不和反正這般理由俯拾皆是,再跟她離婚,那時她也就無話可講再沒理由不放過我,你我和瑞就又團圓了……這主意乍聽荒唐,但是可行。

小秦吃驚地盯著德厚足足看了二十秒,沒想到生活了十來年沒有為她出過一個主意的人還有如此高的智慧,真應了狗急跳墻兔子急咬人的古話,小秦當即同意了德厚的計劃,夫妻二人又研究討論制定了具體實施步驟。

德厚打了個哈欠,看看表不早了,他問小秦,今天身上干凈了吧?今晚別和瑞擠了,睡大床吧。

小秦點頭,她似乎看到夢丫徹底失敗的狼狽相。

九十矢后,小秦看到的卻是自己徹底失敗的狼狽相。

這回是夢丫在路上攔截她,開天辟地之舉,夢丫穿一條大紅裙子,臉上擦了很厚的粉。十年來,小秦幾乎沒間斷地和夢丫打罵,不過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認真地注視自己的情敵,夢丫眼角明顯地出現了幾道魚尾紋,厚重的脂粉遮不住眉宇間的蒼涼,夢丫也是三十歲的女人啦,這個年齡的女人早該壘窩筑巢,兒女繞膝。小秦生出一股同情心,這種同情心保持了百分之一秒,這也是她下賤,自食其果,這樣一想,小秦的情緒立馬恢復到臨戰狀態。

夢丫先開了腔:記得十年前我說過的話嗎?德厚已經屬于我,他將永遠屬于我。我也可以告訴你,走到這一步,是你一手造成,你毀我的同時也在毀你自己。二十歲的時候我愛德厚但我不想擁有他,三十歲的時候我早已不愛他但我必須得到他,不然我怎么面對十年的光陰,還有我曾立下的誓言。

小秦在原地一動不動站了十分鐘,其實在拿到離婚證書的瞬間,她就有種強烈的預感,她中了一個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笨拙的圈套,不過她還存在僥幸之心,夢丫雖然年輕,要論長相身材絕對比她遜色多矣。況且十年中德厚從不曾流露出要娶夢丫的意思,相反倒時常表現出反感,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畢竟還有一個十二歲的兒子瑞。

夢丫的話極大地動搖了小秦本來就很虛弱的自信,她心急火燎地找到德厚,德厚拉她到個僻靜處,很無奈地說,我們已經領了結婚證……,我不想折騰了,再說你我誰都不愛誰,就此做個了斷也好。

“無恥!”“騙子!”“不得好死!”小秦像只絕望的山鷹,呼嘯著展臂撲向德厚。德厚臉上脖子上血肉模糊,他沒有躲避。德厚在想一個荒唐的問題:要能把她倆都娶上,該多好!

德厚的背叛對小秦的打擊是巨大的,她、感覺得到夢丫以及四面八方的人對她的嘲笑。饑餓、寒冷、病痛她都能忍,唯獨忍受不了被愚弄所帶來的羞辱。

幾天后,小秦趁上班時間溜進德厚家,她有鑰匙,這原本就是她的家嘛!站在屋子中央,小秦思緒涌動,在這個家生活了十幾年,她像熟悉自己的手指頭一樣熟悉這里的每一個物件。粉紅色的窗簾已經洗得發白,大衣柜雖然笨重樣式老,可總是被她擦得锃亮,這還是她準備結婚時,父母給她打制的賠嫁。那時德厚一貧如洗,父母告誡她窮不可怕,倆人相親相愛好好過日子比什么都強,如今父母已作古,如今她連進這個家的權力也已喪失。“爸呀!媽呀!……”小秦倚在紫黑色的大衣柜上放聲大哭。

哭夠后,小秦像撫摸瑞一樣深情地撫摸著沙發、暖瓶、錄音機、臉盆……當她試圖將床單弄得更平整時,她發現上面有好幾塊黃褐色的污漬。那是什么?小秦臉一紅,奸夫淫婦!豬狗不如的東西,這么快就滾到一塊啦!小秦從柜子里拿出一把剪刀,把污漬剪下來,她覺得不過癮,又把整個床單剪成了碎條條,她還不過癮或說癮更大了,打開衣柜沖那幾件女人衣裙剪去,男人的衣褲也不能放過,這里的一切都不屬于她了,剪子在一張一合,她的嘴也在一張一合:狗男女去死吧狗男女去死吧!她有種吞餃子時的快感,在此快感的支配下,凡是能剪的東西全部淪為碎條碎片,包括一塊手帕一根燈繩。

世上許多深仇大恨恩恩怨怨,說到根上其實只為爭一口氣而已。小秦的氣一出,心情平靜多了,瑞媽媽長媽媽短地圍著她,罷了!這輩子跟瑞相依為命也未嘗不可,瑞是她含辛茹苦一手帶大,瑞學習好又懂事,把他培養成人她也就心滿意足了。沒有德厚,她還少生點氣少受點罪。

離婚后,單位領導特意分給小秦一套二居室的住房,母子住完全可以,瑞照常上學,小秦繼續上班,她眼前時常有碎布條飄來蕩去,她的呼吸非常順暢。

半個月后,小秦接到夢丫的一封掛號信。信上說,你一定很開心,不過你開心不了幾天,我已向法院起訴你私闖民宅搞打砸搶……你現在唯一可做的事是提前想象一下鐵窗里面有什么美妙的滋味……

小秦駭怕極了,她平時再兇也不過是女人之兇,見不了大場面,大事到來時就顯得驚慌失措,尤其是沒有男人庇護的女人。小秦摟著瑞徹夜不眠,看著懷里的兒子,小秦大徹大悟:她用剪刀剪碎了她和瑞的未來,而世上有

什么能比她母子倆更重要?夢丫和德厚屬于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他們的好賴根本就與她風馬牛不相及。為了那些一文不名的東西,她付出了最昂貴的代價。

夢丫并非真的告了法院,看到家里變成廢墟,她本來是要告的,否則小秦以后三天兩頭來大鬧一頓怎么辦,德厚再三勸阻,夢丫執意要告,德厚說,小秦若是進去了,瑞還不是咱倆養,你想想。

夢丫不甘心,她給小秦寫了那封信,意思是我不真告你,也不能太便宜你,嚇嚇你讓你難受幾天。

小秦惶惶不可終日,或許要坐五年、十年大牢,瑞怎么辦?讓那對狗男女看笑話事小,瑞絕對不能有個做大牢的媽媽。她把所有的恨都記到夢丫頭上。

小秦撥通了夢丫單位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人事科馬主任,小秦聲音顫抖地說,我要告你們單位的夢丫,她到××縣出差,勾引我丈夫,被我當場抓住,你們管不管?

馬主任辦事歷來慎密,他說我們當然管,你把你的名子單位告訴我,我們會派人調查。

“有什么好調查的,我說的全是真的,夢丫真的勾引我丈夫……”

“我不能聽你一面之詞,這樣吧,你有空來一趟。”

小秦把電話撥到財務科。

“喂,找誰?”接電話的是財務科許科長。

“你們科夢丫到處和男人睡覺。”

“對不起,我只管工作,個人私事我從不過問。”

“可她跟我丈夫睡覺!嗚嗚……”

小秦哭得淚流滿面,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當晚,小秦把瑞送到哥哥家,說廠里要加班。

第二天,有人發現小秦死了,吃了一瓶安眠藥,這人是德厚。德厚找小秦干什么?他如何進的房間,小秦是否有遺囑,所有問題德厚都閉口不談,也許只有公安局知道。

送葬那天,有兩個人表現得最蹊蹺。一個是德厚,他哭得死去活來昏天黑地,要沒人攔著,他準能一頭鉆進火化爐;第二是瑞,非但不哭,竟露出笑模樣。人們紛紛議論這父子倆,一個貓哭老鼠假慈悲,一個鐵石心腸無情無意,這孩子以后有苦日子過了。

小秦自殺事件傳得沸沸揚揚,無數只眼睛盯著夢丫,自此,夢丫在人們的注目禮下光明正大住進了德厚家。小秦的死沒有引起她的內疚,小秦的死是她自己不堅強,反過來她要是承受力不強,這十年不知死幾遍,而且遍遍死有余辜。

德厚送葬回來一聲不吭,一支接一支悶頭吸煙,到半夜夢丫走過來說你這是什么意思?

德厚像是自言自語:“一日夫妻百日恩。”然后再不說話。

之后,夢丫覺得德厚對她冷淡了許多。

德厚把瑞領回的晚上,夢丫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德厚說瑞,從現在起咱三個就是一家人,她就是你媽,叫聲媽。

夢丫碰了下德厚,別難為孩子,叫不出就先別叫。

瑞抬起頭,那是一張和小秦別無二致的臉,“我叫你阿姨行嗎?”

“行!當然行!”夢丫非常高興。她原想這個失去母親的孩子一定會恨她,把這個家搞個天翻地覆。夢丫準備把她和小秦之間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講給瑞聽,以求得他的理解和諒解。以現在的情形看,她的擔心也許多余,盡管她不喜歡這個男孩,可她還是非常樂意和他搞好關系。

夢丫做好早飯叫瑞吃飯,發現瑞不在房里,書包也不在,被子端端正正地靠在墻角。瑞怎么這么早就去學校,寫字臺上有張紙,大概是留的字條,拿到手上一看是張畫:一個人躺在地上,不,是躺在床上,因為這人是在一個方框內的,夢丫把那張畫隨手放回桌上。

次日,夢丫起個大早,她看見瑞背著書包正準備出門,夢丫叫瑞等會兒,早飯很快就好。瑞說他不想吃。德厚聞聲從房里出來,拿出一元錢讓瑞買早點。

一連幾天均如此,夢丫早起,瑞起更早。夢丫讓德厚跟著瑞,看看他到底這么早去干什么,德厚不去;瑞還能做什么?用功去了唄!夢丫硬把德厚推出門。一個多小時后德厚回來了,問了半天德厚才說他跟著瑞去了學校,校園里沒有一個人,只有幾只鳥歡快的叫聲。瑞站在教室門外,雙手抱肩,仰著小臉咪著眼睛面對清晨的太陽,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德厚突然間非常心酸,他默默地陪瑞站了四十分鐘。

德厚說瑞實在太可憐了,是我害了他。夢丫說咱們又沒有虐待他,有什么可憐的。

天蒙蒙亮德厚就起來了,他交給瑞二十元錢。

瑞走后,夢丫生氣地問德厚,你為什么給他那么多錢,你這樣做不是縱容他不在家吃飯嗎?

德厚火了:“他是我兒子,我心疼,我掙的錢,想給他多少就給多少!”

中午,瑞哼著小曲回家,看見德厚夢丫神色黯淡,小曲哼得更響。

醫生檢查結果表明,夢丫懷孕了,算算日子,該是看錄相那天有的。三十一歲懷孕和二十一歲懷孕心情同樣激動。做母親對任何女人來說都是一種無尚的榮耀。

德厚聽說后,眉頭一皺:打掉它,我們不是已經有一個兒子了嗎。那不是我的兒子。德厚冷冷一笑,是呀,你怎么會把他看作親生兒子,不過無所謂,你肚子里這個,可以不叫我爹,姓你的姓也行。

夢丫不再說話,她愈發看清了這個“善良、懦弱”男人的本來面目:冷酷而不盡人情。離婚?死也不能離婚,不能讓十年艱辛的結果化為烏有,更不能再次成為人們的笑料。

夢丫決定生下這個孩子,也許真正的親人也只有這個孩子。夢丫妊娠反應很大,不停地吐酸水,一見油膩就惡心,夢丫強忍著給德厚父子做飯,總出去吃開銷太大。德厚從不幫一點忙。夢丫有次開玩笑式的說,德厚我比你小十歲,你怎么不疼小媳婦?

德厚一本正經的回答:夫妻倆只有權力義務之分,沒有年齡大小之分。

自從德厚跟蹤瑞去過學校后,對瑞百般疼愛,每頓飯必先征求瑞的意見,時間一長,瑞明顯地長了少爺脾氣。瑞放學回來書包一丟就要吃飯,稍晚些就嘟囔,每頓飯至少三個菜。德厚把菜里的肉片一一挑出來夾到瑞碗里,幾天后瑞擋住德厚的筷子,他自己挑。那雙筷子象一對翻舞的蛇攪得夢丫心亂如麻。德厚對此頗不以為然,誰家孩子不是這樣。

夢丫說,你這是害他。

德厚說,餓著他不讓他吃倒是疼他,真是天下最毒婦人心。

為避免吵下去,夢丫沉默了。瑞餓得快,常常吃完飯還不到兩小時就又喊餓,而且拒絕吃剩飯,也不吃餅干點心,必要重新做飯。夢丫覺得身心俱疲,她挺著肚子忙活,好幾回她看到瑞沖她怪怪地笑,她便懷疑瑞是不是真餓。

在給瑞收拾房間時,夢丫看見一張47分的英語試卷。英語是本學期新開的課程,所以試題簡單,無非是幾個單詞和句子。瑞一直是“三好學生”,這一點夢丫知道。沒想到學習下降如此快,也難怪,夢丫沒見過瑞寫過一次作業,瑞能在電視機前一動不動坐四、五個小時。

夢丫把試卷拿給德厚,她覺得自己不好出面,怕引起瑞的反感。德厚呼的從被窩里跳出來幾步來到房外,夢丫聽到很脆的一聲響,披衣出來,只見瑞穿著背心短褲站在房外,手

捂住臉。夢丫趕緊拉德厚進屋,算了,讓瑞睡覺吧,別凍壞了。

德厚一甩胳膊:“你滾開!不用你來做好人!”夢丫羞得無地自容。在瑞的房間夢丫發現了一幅畫:一個女人躺在床上。說是女人是因為那“人”留著和她相妨的長發,不如何故,“女人”脖子上有道很粗的線。

瑞生日前兩天問德厚:爸,你給我買什么禮物?

德厚笑咪咪地看著又高了一截的兒子:我給你買套衣服吧。

不能低于一百塊錢!阿姨,你呢?

夢丫實在看不下去瑞的狂態,有些不耐煩地說,你想要什么?

沖鋒槍。別怕,是假的,殺不死人。

瑞,你快十四了,不是小孩子……

啰嗦什么?舍不得買拉倒,瑞,爸給你買!

夢丫進了臥室,惹不起躲得起。德厚竟跟進來,一付不罷休的架式。

“有你這樣自私的嗎,瑞才十四歲,還是

個孩子……”

“求你小聲點,別讓瑞聽見。”夢丫關上門。

德厚猛的拉開門,聲音提高了八度;“有什么話你就明說,不用躲躲藏藏,瑞是我兒子,你不疼他有人疼他,要讓我在你和瑞之間選擇,我想都不想要選擇我兒子……我不允許誰欺負他,進這個家是你自愿的……

德厚只顧自己說,越說越激昂,他現在很熱衷和夢丫吵架,任何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是德厚吵架的借口,吵架時必等瑞在家,必把門敞開,必聲嘶力竭。

夢丫有時禁不住想笑,德厚可真會調撥離間,這哪是吵架,整個是父親向兒子表功討好。

離不了婚一走了之總能辦到。父母早和她斷絕關系,唯一可去之處就是好友劉萍萍家。德厚父子在外面吃煩了,便去請夢丫回家。德厚當著劉萍萍夫婦的面跪在地上,面帶媚笑,十足的無賴相。劉萍萍家終非長久安身之地,只得回來,家里亂得一團糟,還得去打掃,也許還沒打掃完,新的一輪爭吵已拉開帷幕。吵了走,回來再吵,反復幾次后,夢丫即不走也不吵了。慢慢熬吧,等瑞大了走出這個家門就好了,那時她肚子里的孩子已長大。這種企盼給她的生活帶來一絲光明。

瑞生那天日,夢丫準備做長壽面,面已切好,正準備下鍋,瑞突然提出他想吃餃子。要是自己的孩子,夢丫想她能一棒子砸死他。

夢丫只好又跺肉、拌餡。她去廚房燒上一壺水,等回來看見瑞拿著筷子正在飛快地攪著餡。夢丫終于忍不住斥責瑞:“你是不是又放醬油了?不是跟你說了嗎,你喜歡吃醬油可以給你單獨拌餡,你為什么要偷偷地自己放呢?”

瑞上牙咬著下唇看著夢丫,一臉挑畔。德厚從臥室出來,二話不說,拿起醬油瓶子咕咕咚咚將滿滿一瓶醬油全部倒入餡中,瑞在一旁拍手叫好,爾后端起餡盆扣在地上。

夢丫輕輕一笑:聲音好脆。她微笑地走進廚房,給自己做了一碗面,熱氣騰騰吃起來,終于,眼睛一酸,二股咸澀的液體流進嘴里,流進心里。

德厚慢吞吞地打掃著地板,瑞房里的流行歌曲震耳欲聾。

電視里演著激烈的槍戰片,三人看得都挺過癮,尤其瑞樂得手舞足蹈。夢丫沒有告訴德厚瑞期終考試語文19分,數學26分,英語7分,識趣點別沒事找事,只要保證瑞不餓著不凍著就萬事大吉。

槍戰中一個小男孩的父親被打死了,小男孩悲傷地哭泣,瑞突然冒出一句:我和他一樣。德厚詫異地看著瑞:你怎么和他一樣,你有爸爸,還有阿姨……

過了一會兒,瑞就恢復了常態,他靠近夢丫:“阿姨,你看我已經發育了呢。”瑞仰起頭,果然喉嚨上有點高高的東西,嘴唇上也有些毛茸茸的。瑞又朝夢丫移了移,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碰了下她的大腿,夢丫極想吐。

夢丫最厭煩給瑞收拾房間,腳臭味可以把人薰個跟斗,夢丫把地上的臭襪子撿起來。好容易拉開寫字臺的抽屜,里面亂糟糟的好似個雜貨鋪,有破書破本子鐵釘夾子刀片一只襪子二塊糖還有半盒煙,再看墻角,那里躺著三個煙頭,顯然瑞抽煙了,怪不得床單上有兩個破洞。抽吧,你爹不管我更不管。

抽屜里還有一本畫冊,都是外國裸體女人。每張畫下都寫著“我愛你”三個狗爬似的字,一看便知是瑞的筆跡,跟他老子一個品性。畫冊里掉出一張鉛筆畫——分明是一幅肢解圖;一個女人躺在床上,脖子與頭、四肢與軀干均分離,“女人”畫得更加詳細,增加了乳房(胸部有兩個圓圈),最引人注目的是女人滾圓的肚子,無疑是個有身孕的女人。夢丫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自己日漸膨脹的肚子上,肢解圖被夢丫撕得粉碎,走出瑞的房間,夢丫才發現衣服濕了個透。

三天后,夢丫在洗衣服時在瑞的臟口袋里又掏出兩張肢解圖,與撕碎的那張非常相似,一個丑陋的孕婦身首異處。這絕不是一個十四歲男孩的信筆涂鴉,這張畫倒象個楔子,似乎在暗示什么,夢丫毛骨聳然。

再過十八天就是夢丫的預產期,恰在此時德厚要到外地出差。夢丫懇求德厚留下來。

德厚說這個差是他費了很大力才爭取上的,要是北京上海不去也罷,去烏魯木齊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金秋十月正是烏市瓜果飄香的美妙季節,到了烏市必要到天池、吐魯蕃玩玩……德厚兩眼閃閃發光。

夢丫只得拿出瑞的畫,她說很怕和瑞留在一起。

德厚看畫,大笑,這小子,畫的是什么玩藝?欠打。說著嘴就貼上去。

夢丫還想告訴德厚前幾天她丟的褲衩找見了,就在瑞的枕下。

德厚早沒心思說話,他把自己脫光,伸手又去扯夢丫的衣服。夢丫不肯,說沒瞧見我的肚子,都快爆了。

德厚不罷手:“誰讓你不聽我的話打掉這個倒楣蛋的,嗯?”

夢丫想要是她還有點力氣,她會像小秦一樣把這個男人一腳踹下去。她覺得她和小秦有了某種相通。

德厚走的早晨下起了蒙蒙細雨,到中午起了風,可能是受了凍,夢丫感到頭重腳輕,渾身軟綿綿的,晚上硬撐著炒了兩個菜做了點米飯。

夢丫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瑞低著頭只顧吃飯,窗外肆謔的風仿佛是個怒氣沖天的巨人在搖旗吶喊,巨人的汗滴、吐沫星子砸得玻璃“當當當”的呻吟。

“阿姨,我爸剛走,你對我就不一樣了。”這是今天自德厚走后瑞說的第一句話。

夢丫賠笑:“阿姨今天身體不舒服,明天好好給你做飯,行嗎?”

夢丫早有打算,一切順著瑞,一星期后德厚就會回來。

飯后,倆人各回各的房間。夢丫到臥室,用力把門反鎖上。打開電視,七八個臺一律是廣告,把電視關上,又拿了本雜志看,翻了兩頁看不下去了,她心煩意亂的厲害。她好像聽見瑞站在窗外,似乎瑞的喘息聲都從門縫傳進來。她用被子捂住頭,不管用,聲音反而愈大,這種莫名其妙的幻覺,使夢丫驚恐萬分。

她關燈躺下,翻來覆去睡不著,又起來開燈繼續看書。巨人“嗚——”地大叫一聲,燈閃了幾閃,千萬別滅啊!她祈禱。然而燈還是無可挽回地滅了。

眼前頓時漆黑一片,耳朵卻異常敏銳。夢丫又聽見門口有“嚓嚓”的腳步聲,腳步聲越

來越響,有如震天動地的威風鑼鼓,巨人的撕喊成了蚊子哼哼,這樣的夜晚,腹中的胎兒似也難眠,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拼命地撲騰。

腳步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悅耳的金屬碰撞聲,臥室的門“轟”地開了。

夢丫不明白周遭漆黑如墨,床前的瑞為什么卻一身雪白。

像是早已對這個時刻期待良久,夢丫的心開始跳慢,情緒逐漸平穩,胎兒進入了夢鄉,打了敗仗的巨人成了一個溫順的啞巴。

“你不是我的媽媽,也不是我的阿姨。”小秦的臉小秦的聲音像堵墻似的逼近她、壓迫她。

夢丫輕輕一跳跳到窗臺上,無論怎樣用力怎樣著急,床上的女人懶豬一樣躺著紋絲不動。于是,居高臨下的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十四歲的男孩爬到女人身上做著和他父親一樣的事,她突然非常幸災樂禍,讓他爹看看吧,這就是他的好兒子。她放聲大笑,很久沒有如此暢快了。當她看到白光一閃,男孩手中的菜刀與床上女人的肌膚親密地嬉戲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與床上女人是不可分割的姊妹,一損俱損,一亡俱亡。

夢丫在閉眼前喊了一聲“丫丫”,她是叫她的女兒,她堅信她肚子里的一定是個非常美麗的小姑娘。她給小姑娘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丫丫。

七天后,德厚出差回來。順著腐臭味,先奔到瑞的房間,瑞躺在床上,地上有一個裝安眠藥的空瓶子,和小秦的瓶子一模一樣。瑞手里緊緊捏著一張紙,紙上密密麻麻齊齊整整寫滿了字,每個字都漂亮極了,細細看,滿滿一頁紙通共只有一個字,是“媽”字。紙的背面仍是一張肢解圖,不同的是紙上空白部分充斥了大量象雨滴又象血滴的短道道。

走進臥室,映入德厚眼簾的是一個真實的觸手可及的肢解圖。

慘劇發生后,有人悲痛欲絕,譬如和夢丫斷絕關系多年的父母,還有德厚,大多人都有各種復雜的感慨,有一個二十三歲的姑娘卻大為高興,這是才分來兩個月的女大學生,女大學生獨具慧眼,只一瞥就認定德厚是全單位二百來號男人中最具魅力的一個,其魅力在于只要你一見到他,你立即會生出無限愛憐和同情,你不由自主地就想去給他溫暖給他愛。

單位上的人把夢丫和德厚的故事象獻土特產一樣捧到女大學生面前,女大學生當眾嘲笑夢丫是個蠢女人,追男人要用十年時間,換了她十分之一的時間都綽綽有余。女大學生很新潮,視“道德”為精神垃圾,信奉:想要的只管去取。

法醫鑒定:

一、瑞服用大量安眠藥致死。夢丫頸部被切斷致死,然后遭肢解。

二、死者生前均有性行為,夢丫的衣物及體檢表明生前未有任何掙扎。

女大學生充滿信心,她現在的形勢比當年的夢丫不知優勢多少倍,既不是第三者,又不用當后娘,與活人斗尚且勝券在握,與死人爭自然更不費吹灰之力,就憑著第二條……

女大學生準備行動,一個新的愛情故事即將開始。

責任編輯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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