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紅
士,尤其文士的社會分工和社會地位,決定了他們是社會中最為敏感的人群。他們總是最早、最強烈地感受到時代脈搏的震蕩,因此便較其他階層的人群走過了更為繁復、更為艱難的心路歷程。
袁濟喜的《人海孤舟——漢魏六朝士的孤獨意識》一書,以漢魏六朝為切面,討論了這一時期士人所走過的凄寂孤哀的心路:兩漢時代,士與帝王之間已喪失了春秋戰國時代君臣、師友、同道諸多關系,而僅存單一的君臣關系,甚至如同主仆。這一根本上的變化決定了士在價值取向上與封建專制社會的齟齬,因此無論盛世抑或衰世,士的孤哀是永恒的。宦海翻波,仕途險惡,令他們心生恐懼而孤獨;天地悠悠,人生苦短,令他們在人與宇宙的重新定位中,因悲愴而孤獨;戰亂頻仍,王朝更迭,又使他們因身世飄零而孤獨。
一位德國名醫說:“男人是人類的肌肉,女人是人類的神經。”這無疑是關于男女兩性之異同的妙論,然就社會的不同群體而言,文士便是人類社會的神經。他們對社會的感知和反射最為敏銳,而且往往具有超前性。抓住漢魏六朝士的孤獨意識,便是把握了這一時代文學乃至文化的底蘊,以此為基點看文士,便會對他們的言行作出更為合理的解釋。如阮籍的吊鄰女、哭窮途,以及《世說新語》中許多士人的乖張之舉,與其說是率意疏放,不如說是內心苦悶孤獨的外化。
在此書之前,作者已有專著《兩漢精神世界》問世,框架上雖是通史筆法,但材料研究的深入與廣泛已為本書做了堅實的鋪墊。其中關于“天人之學”及“士的命運”等章節,直可與本書相接軌。兩書對歷史氛圍、時代精神的把握頗有獨到之處。
孤獨的心靈,最需要慰藉。由此想到孤獨的文士往往最喜歡尋找同道,成群結黨。從東漢清議引出的黨錮之禍起,唐代之牛黨李黨,宋代之新黨舊黨,明代之閹黨、東林黨,黨派之爭(或與政治斗爭相裹脅者)歷代不絕。而從兩千多年前孔老圣人“君子群而不黨”的疾呼看,結黨之事由來已久,且何者為“群”,何者為“黨”,竟很難分辨得清。這是研究文士時所需要注意的另一個側面。
“社會神經”的特殊性質,決定文士是人生活劇中最投入的演員和最清醒的看客。最投入時可以“為知己者死”;最清醒時則把世上紛爭均視為蝸角之爭,有道是:“
關于封建社會中士的命運,溫州師大黃世中先生亦有卓見。他以為千古文人的心路歷程是一個怪圈:他們靠四書五經步入士林,自然懷有儒家“兼濟”之心,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然而他們的價值取向與封建君主相
袁濟喜關于漢魏六朝士的研究與黃世中的見解頗有互通互補之處。漢魏六朝士的心路歷程,實是千古文人怪圈的縮微顯現。若把漢魏六朝士的孤獨意識放到黃世中的“千古文人怪圈”中,無疑會在新的視點上產生新的認識。
(《人海孤舟》,袁濟喜著,人民大學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四月版,1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