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鄉土中國的當代圖景

1996-07-15 05:30:10郭于華等
讀書 1996年10期

郭于華等

編者按

鄉土中國如何面對現代的挑戰一直是中國知識分子關注的主要問題之一,從梁漱溟、費孝通直到新一代的社會學家,都把鄉村問題看作是中國社會改革的根本問題。但是,在當代文化討論中,鄉村問題并沒有成為都市知識分子關注的中心。在《讀書》雜志召集的一次座談會上,一些直接從事鄉村調查研究的學者感嘆說,他們的工作未能得到知識界的關注。這次座談會主要討論了改革以來中國鄉村的變化、發展的可能性和面臨的問題。在討論中,與會者根據各自的調查,一方面從中國鄉村的文化特點、制度基礎和發展狀況等角度探討中國鄉村建設中的制度創新,另一方面也研究了鄉村發展中面臨的問題和危機?,F將這次討論的部分成果發表在這里,目的是為當代文化討論提供一個新的視野。

傳統親緣關系與當代農村的經濟、社會變革

郭于華

在鄉下走得多了,呆得久了,常常會感嘆最不被重視的鄉里人們的智慧和創造力。今春農歷的二月二,即傳統信仰中“龍抬頭”的日子,我在華北農村參加了一次被當地人稱為“龍牌會”的活動。就像諸多民間信仰和習俗一樣,這一活動的起源早已無從查考,只知道是十分的古老,而它在今日的上演卻明白地顯示著:一種文化事項或曰傳統是一個再創造和重新建構的過程,單是這一活動的名稱和形式就很能說明問題,“龍牌會”供奉的主神是“龍牌”,當地百姓稱之為“龍牌爺”;“龍”是想象中的動物形象的神,“龍牌”是其牌位,類于祖先崇拜中祖靈附著的祖先牌位,而“龍牌爺”則又是這一牌位的人(神)格化,這已表現出崇拜對象的神化——寄物化——人格化的不斷再造過程;從活動的內容來看,它已經從早期道教的祭禮“皇天大醮”發展到今日融民間信仰、文藝表演、集市交易、科技普及、道德教育及旅游觀光于一爐的多元文化活動:普通村民照例去祭拜神靈祈求風調雨順、人丁興旺、發財致富,而崇拜對象除主神“龍牌爺”外,還包括儒、釋、道及民間諸神和被奉為神的歷史人物共計一百三十多位,且近年來有不斷增加之趨勢;當地的文化人經不懈地查考求證,已經找到“龍牌”即古典神話中的共工之子勾龍之化身的根據,從而說明信奉“龍牌”的人們都是“龍的傳人”,并由此引導出民族精神和道德教育的內容;當地政府對這一民間信仰活動從過去的限制、默許到今日的因勢利導,將此活動定位于并非封建迷信的民俗文化活動,力圖借此擴大貿易交往、開發旅游和其他經濟活動,即所謂的“文化搭臺,經濟唱戲”;我們這些外來的研究者們,期望在“參與觀察”中獲得最原始和最真實的民眾生活面貌,而事實上我們的“參與”對當地不同文化層次的人們有某種支持和擴大其影響的作用,因而也構成此活動的一部分。不難看出,這是一個由不同的社會行動者懷著各不相同的目的共同參與的文化傳統的再生產過程。

傳統的創造和再造當然不限于民間信仰活動,改革開放十多年來農民兄弟們的種種創舉:無論是“離土不離鄉”的鄉鎮企業,還是異地辦廠,乃至今日大規模的勞動力跨地域、跨城鄉的流動,都是面對現代社會的新情境利用傳統的社會、文化資源進行創造的過程。在感嘆老百姓的生存智慧時,不由想到著名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茨的文化概念,他借用韋伯的名言“人是懸在由他自己所編織的意義之網中的動物”進而指出,“所謂文化就是這樣一些由人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C.Geertz:TheInterpretationofCultures.NewYork:BasicBooks,Inc.Publishers,一九七三;頁5)。由生活世界中的故事我們可以知道,所謂文化并非是什么“超有機”的東西,人對于它決非完全被動,人的文化時空是由他們自己創造的,當然他們活動于其中也受其制約;而所謂傳統也并不等于過去時的既定事物和觀念,而是變動不居的、開放的、意義與行為在社會實踐中的動態過程。

論及傳統社會關系的現代運作,首先會考慮到其歷史變遷的軌跡:親緣關系在傳統農業社會中的格局是以血緣為基本紐帶,以等級(輩份、長幼、男女)為秩序準則,以婚姻為連接其他同類群體的方式所形成的人際關系結構;這一關系網絡所具有的生產經營、生育繁衍、維系保護和教育濡化等重要的社會文化功能,在現代社會仍保留或部分地存在著。一九四九年以來,包括農村的宗族、姻親群體在內的傳統社會關系經歷了重大的變故。從歷時性而言,是被抑制、瓦解到復歸和部分興盛的歷史過程;從結構特性而言,是國家政權對鄉村社會的改造、控制,及這種傳統關系在經濟、社會轉型中重新獲得重要位置的過程。關于親緣關系和家族文化在現代社會中的位置和作用,研究者各執己見,或認為其大勢已去,且瓦解的總趨勢與世界歷史發展的共同指向一致;或指出傳統宗族可以經調整完善自身,與現代化的進程相契合,而且其持續的內在力量在于中國農民對于傳統關系的“本體性”需求,即對歷史感、歸屬感、道德感的心理需求。

探討這樣一個社會的結構性變遷問題,在文化哲學層次上,是對傳統性與現代性或曰傳統與創造之間的共存共生關系及其張力的思考,而在社會實踐層次上,則需關注傳統親緣關系的實際運作,因為農民選定某一關系或組織形式,不僅出于歷史感、歸屬感等本體需求,具體的利益要求和該組織形式實現這些利益的功能才是更為直接、切近的考慮。

在農村改革的歷史進程和重要內容即農村勞動力的轉移與流動的過程中,傳統的親緣關系起了難以替代的作用。

在此我們可以蘇南鄉村工業化過程為例,討論親緣關系在鄉鎮企業發展運營中的角色。改革開放以后在蘇南農村大量涌現的村、鎮辦企業被概括為“離土不離鄉,進廠不進城”的勞動力轉移模式和農民的偉大創舉。這一過程不僅帶來農村經濟結構、生產經營方式、農民生活水平的巨大變化,也導致社會關系出現新的形態,即原有的親緣、地緣關系與新的經濟關系的融合與重疊。首先,與一些西方國家的工業化伴隨著城市化的過程不同,中國的鄉村工業建立在血緣-地緣共同體的基礎上,其發生過程并沒有空間上的移動和人員的重組,而是由已有千絲萬縷的先賦性關系的人們在其原社區建構而成。因而我們說鄉鎮企業具有先天的血緣關系特性。其次,在新的經濟結構啟動和發育過程中,親緣關系是獲得資源的重要途徑。企業發育良好的村莊在總結自己成功的經驗時,都會談到靠的是天時、地利、人和,而所謂人的因素正是傳統的社會關系。以技術人員的利用為例,工廠的創辦和最初擴建主要依靠了返回家鄉的下放和退休技術工人,他們多是四九年以前和五十年代到上海、常州、無錫等城市工作的。他們給村辦企業帶來技術、經驗、信息和可利用的關系,適逢其時地成為創業的骨干力量。通過親緣或近似于親緣的關系而獲得的人才、信息、技術、資金、營銷市場等常常是鄉鎮企業建立和經營的直接動因或契機。第三,企業內部和村級經濟的運作也遵循了親緣關系規則,這具體地表現為內外有別的傭工制度、勞動分工的差序格局和企業管理中的親信原則與家長權威。應該說明的是,所謂親信原則與一味地任人唯親的親親原則是不同的,依據它所建立的信任結構是一種親緣、忠誠和能力相結合的產物。它體現了傳統親緣群體中的輩份長幼等級和忠誠信義、知恩必報等行為規范,可帶給企業凝聚力、向心力和管理上的一些便捷性;而企業畢竟是一種正式組織,面臨復雜多變的市場要保持競爭能力,就不能僅憑身份用人,而是須兼及誠信和能力。綜上所述,由于鄉村工業化過程的本土性特點,鄉鎮企業的建立、發展和運營必然帶有某些傳統社會關系的特征,親緣關系是其核心部分。這一過程也導致了傳統社會關系本身發生一些改變,即親緣關系規則與市場規則呈現為交融狀態,蘇南鄉鎮企業的發展正是在兩種機制中尋找平衡,并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發展道路。

與通過鄉鎮企業就地轉移模式相對照的是農村勞動力大規模的跨區域流動,九十年代以來這種流動已形成持續的、不斷擴大和不可逆轉的趨勢。在城里人眼中,農民的流動是盲目的、無序的甚至是可怕的。這種感覺和判斷是由于農民工的流動還是一個不透明的過程,原因在于通過正式渠道,即各級、各地政府有方向有計劃地組織的勞動力輸出和輸入在整個流動中只占很小比例。在廣東省部分地區對外來農民工流動生活狀況的實證研究告訴我們,農村勞動力的這一流動過程,并非是完全無序的、盲目的,而是有其自身的運作機制和規律,這就是以親緣和地緣為主的人際關系所形成的網絡支持了整個的流動過程,從而使流動的不確定性和流動者的不安全感大大降低。我們可將這一過程概括為關系網絡型流動。

對外來農民工的問卷和訪談調查使我們得以對這一特殊社會群體的生存保障有所了解。一、關系網絡是信息傳遞的渠道和流出決策的依據。在廣播、電視已基本普及的農村地區,獲得外部世界的消息并不困難。但公共傳媒所提供的只是外部世界和城市生活的一般背景,并不一定導致流出的決定。真正影響流出決策的勞動力需求方面的信息是通過人際關系具體而確定地傳遞的,這些人主要是家人、親戚、朋友、同鄉等;而信息則具體到將會在什么地點、什么企業從事大概什么類型的工作、收入水平和工作生活條件如何等等。網絡信息的具體和確定性使流動的風險大大減小。在我們的調查對象中,有百分之八十點五的流出者是根據這類信息做出流出決定的。二、人際關系連帶型的流出(鄉村)和流入(打工地和企業)。親戚帶親戚、老鄉帶老鄉的連帶型流動是關系網絡型流動機制的突出表現,這種帶動不僅指帶出農村、帶離家鄉,而且包括帶進流入地或企業。這種連帶型的流動使農民工能夠在新環境中很快安頓下來,很少或幾乎沒有等待就業的時間。三、在流入地形成共同生活的地緣關系群體。在異地全新的生活、工作環境中,親緣和地緣構成的關系網絡成為農民工經濟上、生活上和感情上的依靠。此外,流出地與就業地之間存在著對應關系,例如從事某一類工作或在同一企業單位的打工者來自同一地區、鄉鎮甚至村,原農村社區的社會生活似乎部分轉移到新的環境中,這種對應本身就是關系網絡型流動的邏輯結果;而農民工在流入地形成的地緣關系群體或稱為亞文化群體,雖然遠離了原來的鄉土社會,卻仍然保留著鄉土文化特性,并與當地居民在同一地域空間中保持著文化距離,形成流入地分割化的社會格局。四、關系網絡是持續流動、改善生存境域的重要依托。就業環境的變化、異地生活的不穩定性使農民工經常處于流動狀態,改變職業和轉換工作地點是常有的事,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主要依靠的仍然是親戚、老鄉構成的關系網。在廣東的調查顯示,依靠親戚、老鄉實現首次調換工作的和獲得當前工作的分別占調查總數的百分之五十五點三和百分之六十五點四。五、流出者與老家的緊密聯系是關系網絡的根基,是農民工遇到風險時的退路和保障。

由上述討論不難看出,走出農村社區進入勞動力市場的農民不是作為獨立的個體直接面對市場,而是通過親緣、地緣關系網了解并走進市場的;所謂先賦性的傳統關系在整個流動過程中成為極為重要的社會資源。此處我們又一次看到傳統的再造過程。農業社會中對家族群體的依賴性導致安土重遷的傳統性格,而在當代轉型社會中面對新的生存環境和制度安排,傳統社會關系卻成為拉動推促社會流動的基本網絡。這一極具鄉土性的網絡型流動也使勞動力市場具有了二重性,一方面是供求關系支配的勞動力配置,另一方面則是帶有歸屬性的人際關系運作。

農村社會變革的實踐告訴我們,簡單地宣稱作為一種文化傳統的親緣關系業已衰落或依然強大都難以對現實作出有說服力的解釋。宗族、親緣等傳統的社會組織與觀念從革命政權一建立就是打擊、取締的對象,破除迷信、移風易俗、改造傳統,以全新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取代一切舊的思想觀念,是有明確目標和意識的政府行為。而四十多年后的今日,這些傳統在現代社會中的運作顯示了其強大的生命力,農民們在改換生存方式(從務農到務工、經商)和改變生存空間(流動)的過程中,主要依賴的正是這些所謂“先賦性”的傳統社會關系資源。而另一方面,在農村我們常能看到的某些曾一度消歇的文化現象的再現卻并不是簡單的回歸重復,而是在新的經濟、社會關系中的再創造、再建構,傳統在這一再造重構過程中亦有可能孕育出超越其自身的因素,如我們前面提到的“龍牌會”的故事。

探討行動與結構即創新與傳統的關系,不應忘記人的作用。社會行動者總是試圖有所作為并且能夠有所作為的,而他們的作為憑借的是世代積累傳承的生存經驗和生存智慧,也就是傳統。傳統的再創造可能融會利用原有傳統的不同要素,也可能借鑒來自不同文化的傳統,或綜合現代文化的新內容,因而這一創造的結果可能是無限多樣和復雜的。以特殊主義為基本原則的傳統人際關系運作,可以帶來組織內部的凝聚力及生產經營中的較低成本和較高效率,帶來一方福祉或某一群體的發展繁榮;但以親為本也可以導致以鄰為壑,因小家而壞大家,諸如常見的生存環境的破壞、資源過度開發以及社會公正方面的問題等等。

在面對我們自己文化傳統的問題時,既要意識到傳統的“鈍滯現象”,即那些幫助我們生活同時禁錮著我們而我們竟不知曉的東西(布羅代爾:《資本主義的動力》,牛津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三);也要充分關注各種創造與更新的行動和結果。這是閱讀行動者的社會實踐這部大書所告訴我們的。

文化與鄉村社會變遷

釋然

中國的社會變遷尤其到了現在,又有什么值得知識界關注與思考的問題呢?當今中國的社會變遷涉及到我們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僅從人類學角度來看,如:原來被民族學家劃分在某個區域里才能體察得到的異文化,現在由于民主潮的出現以及戶籍制度的變化,已不是那種遙遠的封閉式的“觀賞物”;異文化群體之間是否能夠構成真正的“民族大家庭”,也已不再是那種只寫在書本里的理想或法律條文,而是市場經濟所要求的那種互補性的鄰里問題。有沒有文化意識,這也是給一代文人乃至具體的生活者提出的新問題。

涉及農村經濟的改革的主要政策性變化是土地的使用權歸個人所有了。這樣,可以說給當地的農家提供了一塊比較寬松的自我實現的土壤,他們面臨著如何自我充實的問題。如何充實這也就有了屬于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農業勞動無疑是他們的老本行。他們首先改變了人民公社時單一的種植法,如給玉米地里同時套種矮種豆類植物,在菜園子里對軟硬蔬菜進行致密的搭配等等,在農業生產內容和管理上加入了密度。為了保證收獲,他們還在含水量不同的三種耕地之間進行互補式種植。這些對他們來說并不是什么新發明,而是他們針對天時、地利的一種經驗性組合。它只反映了農家的一種內向型開發的特征。為了證實究竟什么機制(mechanism)在影響或阻礙著經濟發展進程中理性特征和開發的問題,C.格爾茨以印度尼西亞爪哇島為例撰寫了AgriculturalInvolution(《農業內卷化》)這部書?!皟染怼?involution)是C.格爾茨從美國人類學家A.高登維瑟(AA.Go1denweiser)理論里引用而來的一個概念,即:當某種文化的發展達到定型這種最終形態之后,它趨于穩定以至于無法進行刷新。相反在這種情況下,它只能對既定格式進行一些屬于修飾性的細加工而使其更趨于細膩化。C.格爾茨首先提出問題說:在人口的增長與土地的承受能力成反比關系的經濟學的理性模式中,經濟開發也意味著由農民離土所造成的農業萎縮,第二、三產業的增加。然而,事實上在爪哇島的水利農業體系中,它卻表現為超出尋常的承受能力。這是為什么呢?在“以米為天食”的爪哇人的水利農業體系中,它的變遷并不是那種擴張性的,或者如同“離土”所意味的那種傳統與現代分離式、由傳統走向經濟理性的變遷,而正相反,它呈現出一個不斷“致密化”、“細分化”的內向型開發的過程。結果加大了爪哇農業水利系統的密度,導致了農業管理、勞務制度以及雇傭關系的復雜化,這種文化生態表現為與經濟合理主義在功能上的對抗。

相比之下,在我所調查的陜北榆林鎮川鎮,農家在該鎮文化室干部的配合下,也不斷嘗試著科學地進行農業深加工,以便提高單產質量和產量。在既定的農業生態系統的條件下,農家所做的努力體現為經驗與科學的致密化。在經濟上這種內向型開發并沒有真正實現利潤上的增長,相反,它只是一種勉強的維持而已,同時它還面臨人口膨脹、資源衰竭的威脅。土地的局限性與季節性的約束,以及針對性的深加工,無疑導致了農家在時間上和勞力上的富裕。這時,有的農家開始承包更多的耕地進行經驗性重復生產,或者對自產的農產品進行粗加工;有的農家將自己的勞力投入市場,或者干脆參與市場經濟的競爭。

市場經濟單從經驗上來講,它對新一代的農家來說是一個陌生的領域,但在另一方面,他們從小就從老人那里聽說了鎮川鎮在歷史上作為皮毛市場的地位,同時還從中得知塞外的“韃子”(唐朝至清朝之間,陜北人對塞外人的一種統稱)如何不會做生意的許多故事。據史料記載,這里在秦漢時代就有過頻繁的邊境貿易,被當時的人稱為“胡市”,到了宋朝又因諧音被人們稱為“互市”。這些歷史傳承無疑對鎮川人的自我認同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真正使鎮川市場復活起來的是當地的一個唯一的國營商店。一九八一年這家商店以榆林供銷社一個下屬單位的身份進入鎮川鎮,他們利用鎮川在傳統“互市”中的地位,首先開展了“絨毛大會戰”,三年期間大獲成功,于是就開始了百貨零售和批發,觸角一步步地伸向了農家生活。然而另一方面,一九八五年鎮川人民公社改名為鎮川鎮,從農業勞動時間上解放出來的農家開始從他們最熟悉的傳統的集市開始擴張,逐漸向田邊的西包(西安至包頭)公路為市場的游離攤點和農產品加工點發展。很快,農家之間相互進行經驗性模仿,最終導致了在鎮川南片短短的三公里長的公路上竟出現了五十四家土豆粉條加工作坊!農業生產以及農產品粗加工作坊的密集化顯然是有限的。倒閉的作坊主開始借助民間信貸網的關系,進入伴隨經濟改革出現的那種由工商管理局統一規劃統一管理下的個體戶集貿市場。農家由此也真正開始了與“市場經濟”的經驗性“對話”。

農家最初是以化整為零的方式模仿那家國營商店的經營,按各自的經營內容大致分為煤炭組、大米組、百貨批發組、皮貨貿易組、五金組、家電組等等,結果迫使這家國營商店不斷地進行經營內容的調整??墒?,本來擁有這些包袱的國營商店就不容易進行改革,好不容易做了一項改革,很快又被農家商人模仿將重心轉移到傳統集市或個體戶集貿市場里去了。這家唯一的國營商店被逼得疲軟不堪,只能做一些種子、化肥、農具等買賣,百貨商店由此變成了單調的專賣商店。鎮川國營商店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參與市場的農家商人竟然成了他們的強勁對手。按其組織形式看,鎮川鎮農家商人的這種化整為零的經營小組是經濟理性較強的功能性組合,如:皮貨商和百貨商聯合租客貨兩用車前往河北,皮貨商出皮貨,百貨商進百貨,司機來回滿載,買賣雙方可以討價還價,并且它帶有強烈的經濟理性的色彩和經濟上的擴張性欲望。這些農家商人的參與不但恢復了與河北留使鎮之間的傳統皮貨貿易,而且與石家莊建立了百貨批發貿易網點,他們自稱說鎮川是中國內陸的“小香港”。的確,擁有四千余人的鎮川鎮一年向國家上繳的工商稅總額遠遠超出了僅隔九公里遠的米脂整個一個縣的上繳額。

但是,值得強調的是農家商人并不以土地為代價去經商,而且其貿易貨流量也隨著農業季節有伸有縮。這里廣泛地流傳著一句話,那就是“經商是一種冒險行為”。所以,即便經商,他們也以“伙種”的交換形式將耕地租賃給自己認為“信得過”的人。“伙種”是以交換生產力內容最終獲得農業利潤的一種交換形式。就拿種土豆來說,它的基本單位是由四個人組成,一個拉牛,一個犁地,一個種土豆,剩下的一個點化肥。“伙種”所反映出來的交換基本上趨向于等價交換,但是如果只以自己的土地使用權或勞動工具參與“伙種”,那它將是不等時的交換。所以,農家并不認為你有一頭牛,我也應有一頭牛;張三家有一臺拖拉機,李四也有一臺才算富裕,相反,他們認為這是一種多余的開支,這里重要的,是他們需要牛時便知道可以從誰那里借來牛的那種自信。

又如:“幫工”就是這種信賴關系的體現。參與“幫工”的人一般為親朋好友?!皫凸ぁ敝饕w現在修建窯洞或羊圈等。它除了需要土、木、石方面的工匠這種功能上的組合以外,因為它所用的人力、財力和物力的代價十分高,而且它從破土動工到完工往往需要一年多的時間。所以,參與“幫工”習慣上為義務勞動。如果不能參與“幫工”,可以用錢財(如小米、建材等)取而代之。與“便工”相同的是,接受過“幫工”的人同樣也有義務給提供過“幫工”的人還一個“幫工”。鎮川鎮的農家稱之為“還工”。因為“幫工”和“還工”屬于“義務奉獻”,而且它在財力、人力、物力上的消耗并不產生既得的經濟利潤,所以對雙方來說,它是既不等時又不等量,同時又不等價的交換。

可見,農家商人在經濟上的成功是有前提的,每個商業網點和貨物小組內部組織關系的功能上的組合,實際上并不是法律意義上的那種契約關系,而是他們在自己的日常生活過程中日積月累所培養出來的人格上的信賴關系。在鎮川鎮農家之間,能夠正常地處理上述“人情債”,是一種不等價,但等意的交換過程。

從鎮川鎮農家的上述交換體系中我們發現:他們的交換體系中不僅存在著不等時、不等價、不等量交換等非經濟現象,而且還由此產生一種能夠達到共識的“無形財”。這種“無形財”便是鎮川鎮農家所說的“陰功”。積累“陰功”多的人,威信也隨之提高。這種威信高的人往往充當人際關系(如信貸關系)中的人格擔保人。鎮川鎮農家之間陰功的產生和變化與他們的這種交換行為有著密切的關系。在這個意義上,他們的經濟理性得以維持的文化基礎不是經濟理性本身,而是文化意義很強的“等意交換”。更準確地講,它是一種道德靈魂的交換。能不能,或者說會不會參與這種交換,對當事者來說,它意味著你是否能夠獲得合作機會和實現經濟利潤的合作伙伴。所以,雖然土地的使用權歸個人所有了,可農家在生產過程中還是進行著有序的組合。

鎮川鎮的農家商人在農業生產上體現為內向性開發,然而在傳統文化色彩濃厚的等意交換的過程中使他們在商業行為的組織機制上得到了德治意義的信賴,從而也保障了他們向不同社區(如:農家商人對鎮川國營商店;鎮川鎮對石家莊等等)市場的商業性擴張行為。又由于他們的消費市場在鎮川鎮,所以,經濟上的成功也同時意味著他們各自的人文關系上的協調。于是,在所獲利潤的再分配問題上,又加重了他們的那種等意交換的儀禮色彩。如:一次完美的婚禮或葬禮,它在表意層次上,哪怕是一個細小的環節他們也要做到盡善盡美(按當地話來說是“實心實意”)的充實,只有當他們窮途潦倒的時候才會對儀式做適當的簡化。在這個問題上鎮川鎮的開發與文化變遷又不同于C.格爾茨的所見。但在社會變遷對文化再生產的刺激作用問題上筆者存有同感。

一說到中國的文化,人們總要議論一番孔子曰,老子云什么的,否則,作為一個學者便“不夠味”。這種學風使得我們看不見真正所要研究的對象。本文通過陜北農家在經濟改革過程中的自我調整,簡述了他們對本土文化的再創造過程。一般我們認為發展意味著對傳統的削弱,或傳統與現代化的分離,然而事實上,傳統并沒有削弱,相反它有所充實。所以,我們不能簡單地用生物人的時間來衡量社會人的時間。鎮川鎮的農家商人的文化再現,也就是因為他們這種非離心式積累運動的結果。

新集體主義與鄉村現代化

王 穎

公社解體之后,中國鄉村向何處去?這個問題曾困擾著多少學者和理論家。有人根據一些事實斷言:中國鄉村必將再度集體化。也有人根據另一些事實認定:中國鄉村必將全面私有化。我以為,兩種論斷均帶有明顯的片面性和意識形態的痕跡。要么從以往的公有制出發,以為只有再度集體化才會使鄉村走上社會化大生產,才會產生最先進的生產方式,創造最高的生產力。要么以西方市場經濟的模式為樣板,以私有制為準繩,認定只有私有化才能救中國,才能完成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過渡。中國鄉村的現代化之路果真只有兩條路可走嗎?

現實的發展不會受某些理論的束縛,農民在改變自身生活狀況的過程中,更不會被意識形態所左右。在這點上,我非常欣賞崔之元提出的“制度創新”說。中國有自己獨特的社會制度演變史,有區別于西方的歷史文化傳統,不僅不必要,也根本不可能跟在洋人后邊亦步亦趨。制度創新古已有之,今更勝之。

當我完成了廣東省南海市鄉村兩年深入的社會調查之后,我更堅信,歷史是人民創造的。在改革路上走得最遠的廣東農民,并沒有全面私有化,也沒有在原有公社體制下再度集體化。而是以原公社行政組織為單位,還個人、集體以行動主體地位,以集體為經濟、政治和社會的組織者,充分發揮各個利益主體的積極性,將分散的資源擁有者以社區經濟、社會實體,聯合、聯營、股份合作制企業,集團公司等為組織形式,聯合起來,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和鄉村經濟的迅速騰飛。農民將這種鄉村經濟的混合型發展趨勢,稱作“共有制”(即國家、集體、個人共同所有)。而我則稱之為“新集體主義”,這在我的新作《新集體主義:鄉村社會的再組織》中,給予了明確的界定。

我以為,廣東南海市的農民正是通過新集體主義迅速走上現代化道路的。新集體主義不是一種意識形態,而是中國農村在公社之后重新構造的一種社會關系。這種重構的社會關系包含了三層含義:第一,新集體主義是一種社會意識。它表現為一種合作精神、一種團隊精神、一種團體性保障意識、一種社會歸屬性的可以依靠的“家”的觀念。新集體意識形成的基礎是共同的經濟利益,而鄉村能夠代表農民最根本經濟利益的團體,是與行政性村集體相吻合的。新集體主義作為一種觀念,并非無中生有。它不過是在原集體組織內部,以集體再分配、集體福利和集體保障為形式的直接利益吸引,代替了以往在政治、經濟、生活上的強制性服從。使農民自發地生出一種對新集體的依賴感和歸屬感。

第二,新集體主義是一種新型關系模式。它區別于原有集體主義的關鍵點,在于公與私的關系處理。公社制度下的公私關系,正如李皖在“口號背后”一文中所說:“‘我早已完全奉獻出去了,它成了被犧牲掉的一個詞?!?參見《讀書》一九九四年第六期)換句話說,原有集體主義的關系的實質,是以犧牲個人私利為前提的。事實上,在國家面前,集體也成為被犧牲掉的“一個詞”。而新集體主義則不然,它首先還私以本來面目,不論是一己之私還是團體之私,統統有了合法身份。新集體主義的新,恰恰體現在集體與個體關系的重新定位上,不能明確體現個體利益的集體,就不能稱之為新集體。在南海以土地為中心的股份合作制下,村集體組織以股份合作公司的形態,代替了以往模糊的集體所有或合作者所有的組織形式;以股東代表大會和董事會、監事會管理體制,代替了黨政班子的行政管理體制。它使個人投入到集體經濟中的一切生產要素量化為一定的股權,通過集體收入的再分配體現出來。由此,模糊的集體,被資產量化到個人的、產權清晰的新集體所代替。于是,一種最新型的集體與個體、公與私的關系重新建立起來,這就是兩者的共生關系。在南海鄉村,新的利益關系順序是:個人、集體、國家。但這并不意味著與西方國家以個人為基礎,以法律為紐帶的關系模式相一致。因為鄉村行政性的集體,仍然在個人與個人、個人與其它組織、個人與國家(可更直接說是與政府)之間,扮演著重要的協調、組織、上下傳遞的中間角色。這在西方任何國家里幾乎是不存在的,而這卻恰恰符合中國已經泛化了的傳統家族文化與家族制度。

第三,新集體主義是一種組織結構。這種結構的主要特征是:群體是社會組織的基本單元(而非個人),以政府為核心的行政組織系統對社會群體的組織整合,在社會整合中占居支配性地位。然而,與歷史傳統有所不同的是:集體社區代替了家族組織成為鄉村最基本的社會單元;上級對下級的整合,不再是公社時期從外面附加的純粹以管理為目的的行政性聯結,而是通過各種經濟紐帶,如“公司加農戶”,政府抓市場,市場帶企業,鎮政府辦行業性集團公司,集團公司帶動分散的同行業大小企業等形式,在資金有限的條件下,將各種經濟組織擰成一股合力,形成有領導、有組織、千軍萬馬齊上陣的態勢;組織整合開始越來越多地融入法制的因素。也即是說,在中國經濟發達的鄉村,既不是完全的法制管理,也不是完全的組織管理,而是兩者融合:以組織整合為主,在組織整合中逐漸融入更多的理性和民主因素。集體領導的人選,越來越多地受到村民選舉的影響。即使村社區內部的行政性管理,也正在通過《村規民約》逐漸使之條文化、公開化、制度化,以克服領導者的主觀隨意性和以個人好惡為標準的管理。

依我看,新集體主義象征著一種團隊精神,它的精神實質即:彼此合作與共同發展。用我們最熟悉的語言講,就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在發展鄉村經濟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沒有“身份”論。我們所以稱之為新集體主義,恰因為這種合作與共同發展不是自發的,而是地方政府依靠村集體,有組織有系統地進行的。在團體合作中,“集體”的力量無論如何是揮之不去的。從重構的社會關系看,它既不同于西方,也不同于人民公社以及更久遠的歷史傳統。但它卻又與人民公社的三級合作組織及傳統家族文化,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與西方的現代化存在著最基本傾向的一致性。新集體主義就是中國鄉村在走向現代化過程中的制度創新。

討論新集體主義,一個重要問題是無法回避的,即:中國鄉村在走向現代化的時候,為什么沒有走西方以及東歐完全私有化的道路,卻搞出一種獨特的新集體主義?從南海的現實看,最初確有私有化的傾向,集體被分光吃光,集體及鄉村政府無事可做,都去忙自己的承包田。結果從一九八三年公社解體到一九八五年的兩年里,原有的水利系統遭到了空前的破壞,道路、自來水、供電、交通、通訊、醫療衛生、教育事業等公利、公益事業無人過問,或無能力過問。在這種情況下,個體、私營經濟即使想有所作為也是不可能的??縿倓倧墓缰凶叱鰜淼?、分散的個體農民,去實現農村的現代化、工業化和城市化,無異于天方夜譚。改革的目的不是填飽肚子,而是共同富裕。正因為如此,在資源過多地流向個人,個體私營企業家群體已經出現的情況下,因勢利導,促使多種成分共同發展,就成為鄉村經濟高速發展的捷徑。南海鄉村在走向現代化之時,選擇了新集體主義,而不是全面私有化,有其必然性。

第一是不可否認的制度性因素?,F行的土地集體所有制是最根本的制約因素。在土地沒有實行私有化,個人僅僅擁有承包權的情況下,鄉村經濟的發展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擺脫集體這個利益主體,去實現所謂的全面私有化。從另一方面講,鄉村經濟在發展之初,面對的是一個龐大的、受計劃體制保護的、建立在城市社會的工業體系,鄉村工業要在競爭中取勝,集體的信譽、集體與政府及各類組織的聯系渠道、集體所擁有的土地,都是個體農民所缺少的。兩者從聯合、聯營,走向股份合作制的混合型所有制企業,是現制度下的最佳資源組合和必然趨勢。例如,以集體經濟起家的蘇南鄉村,由純粹的集體企業向包括個人股、法人股的股份制企業轉變;以個體、私營經濟著稱的溫州,逐步向股份化、集團化方向轉化。這兩種轉變揭示著一種趨勢:絕對的“公”與絕對的“私”,將伴隨以公、私相融為特征的股份制現代企業的興起,而逐漸消失。

第二,中國鄉村現代化的社會文化基礎——泛家族文化。社會主義革命從根本上鏟除了封建地主和官僚資本賴以生存的土地的家族占有制,逐步建立起“耕者有其田”的土地個人占有形式。而人民公社土地的集體占有形式,則使家族遭到了最徹底的破壞。代之而起的是以村落為界線的集體。家族制度的消失,家族文化的日益世俗化,使得鄉村集體最終突破血緣關系,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文化,一種被泛化了的家族文化,成為中國鄉村在改革中走向現代化的重要社會文化基礎。泛家族文化,可以說是中國社會組織現代化的直接產物,同時也是傳統家族文化在現代的變型,是傳統家族文化自身的現代化。如同社會組織單位的根本性變革一樣,泛家族文化與家族文化也具有了根本的不同。這種不同首先表現在它的應用范圍不再限于血緣關系,而是堂而皇之地打著“集體主義”“團隊精神”等旗號擴展到一切社會關系之中;其次表現在泛家族文化是對家族文化中更具平等觀念的家庭合作關系模式的延伸和擴展,去除的恰恰是封建社會傳統文化中的嚴格的等級觀念。泛家族文化體現在鄉村經濟發展的各個方面,如以村集體為單位的社會保障、社會公益事業;貧富差別在同一地區更多地體現在村與村之間,而不是村莊內部;上下級之間、個人之間利益加情感的關系模式;鄉村政府極強的父母官意識;個人對集體、對政府的依賴感;等等。泛家族文化取家族文化之精華,適應了傳統集體主義與新集體主義下非血緣關系間的合作與社會整合。而這一點恰恰順應了現代市場經濟強調的企業組織內部合作精神與團隊精神,所以它才可能使中國最落后的鄉村經濟迅速崛起,迅速跨入現代市場經濟的行列。

首先,土地的“共有制”促使鄉村企業產權結構趨向多層次化。企業產權結構的多層次化是現代市場經濟的一個重要特征,而南海鄉村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已經顯露出這種特征。以土地為中心的股份合作制,不僅理順了農民與土地的關系,而且理順了農民與集體資產的產權關系。集體在這一變化過程中,成為真正擁有土地資源、擁有企業的經濟實體。而它又可以被看作一個大的聯合性企業,其內部企業的產權形式是多種多樣的。有屬于完全私人所有的家庭式企業;有屬于集體企業由私人承包經營的;有規模較大由私人經營的,產權由私人、集體、外來集體、國有大企業、境外企業等共同擁有的各種混合型企業;也有由集體干部直接擔任經營者的純粹集體所有制企業。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各種企業均與村經濟實體——也就是那個大聯合性企業或集團公司有聯系。純粹集體企業不談,其它的企業都要上交集團公司管理費。這種費用實際上是對廉價的土地使用費及“五通一平”服務的補償。而村集團公司所有的收入,又通過農民對集體所有的土地及資產的股權關系,通過年終的股金分紅而體現出集體資產的人人占有形式。這種復雜的企業產權結構是中國鄉村任何時候都沒有出現過的,它預示著中國鄉村走向現代化的開始。

第二,土地的股份化促使農業產品的市場化和生產要素的社會化。土地的股份化,使農民與某一塊實物形土地脫離了關系,改為與集體資產的股權關系。這樣就產生了以下的一系列變化。(一)它使集體可以將土地集中起來開發利用。比如以投標、競標形式搞土地的規模經營,迫使承包者利用高科技、采用高投入以提高產量和經濟效益,使產品更多地變為商品。否則經營不善造成的不僅是經濟損失,同時意味著將失去承包權。由投包造成的無形壓力,有力地促進了農業產品的商品化。(二)當實物土地與農民脫離了直接的承包關系后,實際上就已經完成了土地市場化的第一步。土地第一次作為可以自由流動的生產要素進入了市場。土地開始有了自己的價值,承包土地不再是無償分配式的分包,而變為明碼標價的競價投包,而且投中者如果經營不善,股份公司有權收回土地重新招標。在競價投包中,土地真正地流動起來。這不能不說是土地市場化的開始。(三)對于進入城市的農民來說,最難割舍的是家中的承包田,因為土地實質上是農民最后的社會保障。這被費孝通先生稱之為“割不斷的小辮子”。但是在南海鄉村,由于土地的股份化,農民與實物土地的分離,使農民的社會保障由實物土地形式變為對集體資產所擁有的股權形式。這無疑是對農村勞動力極大的解放。農民不僅可以無后顧之憂地外出工作,而且往更遠處看,甚至是為改變“村村點火處處冒煙”,從極度分散走向相對集中的鄉村城市化,奠定了基礎。這難道不是中國農民從實踐中創造出來的、有別于西方的、通往現代化之路嗎?

從鄉鎮企業到外出務工

黃平

社會學界關于鄉鎮企業發展及其對中國農村社會的影響的一些研究,主要是以八十年代中期以前農村特別是江南廣東農村的經驗發展為依據的。八十年代末以來,鄉鎮企業雖然還在繼續發展,但是其吸納農村剩余勞動力的速度已明顯減慢了。與此同時,為數不少的內地農民趁著新一輪加快改革加速發展的勢頭,開始尋求異地打工而不是就地發展鄉鎮企業的道路。農民外出務工已經成為中國農村當前發展的一大特點,有的人甚至把它稱為中國農民的第三次偉大創造。

人多地少長期以來一直是對中國農村發展的一個主要限制。這個矛盾,幾個世紀以來就已經存在,只不過越來越厲害罷了。本來,如果不是因為五十年代末期以后在全國城鄉頒布并實施的一系列制度性安排,包括戶籍管理制度,糧油供給制度和就業用工制度,那么隨著我國在五十——七十年代的工業化進程,大量的農村剩余勞力被吸引到非農行業中來,不應該是什么大驚小怪的事。

明清以來,就如黃宗智在他對華北、江南的研究中所揭示的那樣,在人多地少的嚴重矛盾壓力下,尋求生存甚至維持糊口,迫使農民采用過密化經營,并為此付出了邊際報酬遞減的代價。對這一現象,從農戶家庭而不是從農民個體的角度出發去認識,是很關鍵的。農民的種種選擇,包括對過密化造成的邊際報酬的遞減的忍受,如僅從個人的角度,特別是按照所謂經濟理性或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來看,是很難理解的。但是,中國農民在漫長的歷史上,更多地不是作為單個的個體而是作為家庭的一員參與到經濟活動中去的,盡管過密化造成了邊際報酬遞減,但是從維持全家生存的角度看,只要它能換來總產量的提高,就是值得的。正如黃宗智所言,幾個世紀以來中國農民在人口—土地壓力下不是遵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經濟理性”原則,而是為了維持整個家庭的生存而投入到哪怕是邊際報酬遞減的過密化農業生產活動中去。

舒爾茨在對改造傳統農業的經典性研究中,認為熟悉自己土地的傳統農民是以一分一厘而不是以一元十元去計算勞動的邊際報酬的,這些理性小農時時關心改善自己和下一代的命運,他們甚至比經濟學專家還要高明得多,因此,舒爾茨認為,假定窮國的農業邊際報酬為零是不可取的。

農民確實是一分一厘地計算自己的勞動報酬,但這并不排除在農業過密化條件下邊際報酬遞減的可能,尤其是在中國,長期以來承受著人口/資源的巨大壓力,后來又有城鄉分割的兩套體制,傳統農業特別是種植業的邊際報酬遞減,不能說是不存在的。在這個意義上,黃宗智的研究頗具獨創性,但他似乎也沒有說明,為什么以前農民并無諸如戶口糧票等的限制卻也選擇了過密化道路,而沒有選擇外出移民。他提到了為維持整個家庭的基本消費,農村勞力農閑時間在外打短工的情況,但僅僅靠打短工的收入又不足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因此田里的農活還得繼續做。但問題是,為什么農民要回過頭來繼續干農活而不走出去呢?在我看來,文化傳統是不可忽視的。在歷史上,很大程度上由于文化傳統的作用,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農民一般是不愿意背井離鄉的,離開家鄉就意味著無能,就會被人看不起,因此他們寧愿忍受農業的過密化,只要整個家庭的生計能夠維持下來。

五十年代以后,一方面原有的傳統觀念繼續像幽靈一樣糾纏著人們(特別是老一代農民)的頭腦,另一方面中國的城鄉二元結構是彼此分割的,而并非如劉易斯所假設的西方市場那樣是彼此開放的,故不論農業生產的比較效益怎樣低,即使是受傳統糾纏少得多的青年農民也不能隨意棄農離鄉務工經商。農業的過密化,直到其邊際報酬幾近于零,才迫使農民嘗試著自己沖破原有規則而另尋他途。從六十年代初的包產到戶,到七十年代的社隊企業,再到后來安徽農民聯產承包的嘗試及其在全國范圍的迅速普及,說明農業的過密化也是有限度的,接近或超過這個限度,結構對主體的限制就會達到極限。

當然,聯產承包和分田到戶只是解決了農民的種田積極性問題,鄉鎮企業才開始了農業的反過密化。但是,在我看來,即使是鄉鎮企業,也不過是農民在原有城鄉格局和工農體制下迫不得已的創造。當農業的比較效益明顯太低,但農民又還不能大批地合法地進城務工的時候,就地辦鄉鎮企業就是農民作出的不得已而為之的并非最次的選擇。我把這種為了維持起碼的生存而作出的并非最次的選擇,稱為“生存理性”,以區別于在市場條件下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經濟理性”。在人多地少的歷史性制約下,中國農民在世世代代的維系家庭整體生存的壓力下學會了一分一厘地計算,一得一失地權衡,從而發現了尋求并維持生存甚至糊口而非追求利潤的最大化,是在現實面前做出種種選擇的首要策略。

至于他們究竟是選擇走過密化農業道路,還是就地發展鄉鎮企業,還是外出到異地打工經商,并不僅僅取決于他們自己的意愿,也要受制于他們所處的社會歷史環境,尤其是制度性條件,例如結構性的城鄉關系格局以及由此產生并體現這種格局的就業用工制度,戶籍身份制度和糧油管理制度,等等。

但是,不論他們的有目的選擇在這個意義上多么具有現實依據并因此多么合情合理,這些有目的的活動,如就地辦鄉鎮企業或異地打工,所產生的諸多后果,并非都是他們當初所預期所期望的。例如,當農民闖出了鄉鎮企業這條道路的時候,他們自己不過是因為農業比較效益低下,因此想在傳統的農副業之外找點現金收入以補生計之需,并沒有想到此舉竟然歷史性地開始了農村的反過密化,也沒有想過大量占用耕地、嚴重污染環境所造成的諸多難題。而后者又進一步意味著,種種未能預期或不曾期望的后果并非都總是具有“正面”的意義。

從我們近來對分布在我國江南、內地、西南和西北四省八村的二百八十戶所作的訪談調查資料來看,除了西北的兩個村以外,其它六個村的人均耕地皆不足一點五畝,有三個村甚至還不到一畝。就我們訪談的二百八十戶而言,人均土地面積也大致與村子里的情況類似,其中大多數在一點五畝以下。而且,在所有這八個村里,人口一方面在繼續增加,另一方面耕地面積在不斷減少,后者主要是因為修道路、搞開發、辦工廠或開商店,以及農民自己擴展宅基地增蓋新房屋。如江南的一個村自一九九三年以來耕地減少了三分之一,另一個村自一九九○年以來,優質耕地的百分之二十五被用來建工廠、蓋房屋和修馬路。西南有一個村人均土地從一九八一年的零點八一畝減少到一九九四年的零點七二畝。西北的村子雖然人均土地耕地多些,但土質貧瘠,單位面積產量很低,人們只好廣種薄收。而與此同時,由于婚嫁、生育等原因,人口卻在急劇增加。總之,這八個村的人均耕地都已經遠遠不能滿足日益增長的人口需求,其勞力過剩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黃宗智所仔細研究過的明清時期的華北地區。對日益增長的農村人口來說,土地越來越顯得不夠種,它不僅不能提供必要的現金收入,而且在某些地區甚至不足以提供全年生存所必需的基本口糧。

我們的調查進一步表明,村民們現在常常不是利用各種機會增加或擴展自己的耕地,而是想方設法外出或就地尋找非農工作。當然,在這八個村中,就地向非農轉移或外出務工的人數和比例是不一樣的。如在江南的兩個村子,鄉鎮企業的發展水平較高,絕大多數勞力在本村本鄉就實現了非農化。而內地和西南的幾個村子,除了一個村由于近年來發展起對當地農戶而言較為興旺的副業生產從而外出勞力相對較少(占全村勞力的三分之一)外,其余的村皆有近一半的勞力外出或轉移,雖然內地和西南的村子也曾幾度嘗試著就地辦鄉鎮企業。在西北,由于地理位置和文化傳統的因素,雖然沒有發展起鄉鎮企業,外出務工的比例尚不及三分之一。

毫無疑問,鄉鎮企業的發展與否、水平如何,不僅取決于當地農民有沒有發展鄉鎮企業的意愿,也取決于當地是否具備必要的或起碼的資源條件。易言之,并非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比較順利地發展起鄉鎮企業來。江南廣東的鄉鎮企業紛紛遇到如何實現資金、技術、勞力和資源的優化或合理配置,如何減少或降低對環境的污染和對生態的破壞,如何參與到更廣大的市場更激烈的競爭中去,是否以及如何在體制與產權等問題上有所調整等問題。在江南面對是繼續過去的集體模式還是探索著走外向型、合資型道路等等問題的時候,內地和西南西北的廣大農民并沒有能夠成功地步江南和廣東之后塵,也辦起自己的鄉鎮企業來。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中的許多地方許多人也不是沒有嘗試過,但在不斷的失敗之后,他們的生存理性告訴他們,異地打工是比就地辦鄉鎮企業更為便捷的途徑。

從總體上也許可以說,在中國,由于人口多耕地少這一長期存在的尖銳人口—資源矛盾,越來越多的青年農民主動地沖破原有的規則限制和資源約束,到更廣闊的時空環境里去開辟新的生存資源、創造新的生存規則,是很難避免的。尤其是在土地、就業制度已經變化,戶口、糧票等約束有所松動的條件下,在農業的比較效益仍然偏低,僅靠在一小塊耕地上務農已經很難維持日益增多的日常生活開銷和集資攤派的背景下,在鄉鎮企業一時也發展不起來的情況下,青年農民外出務工經商甚至撿破爛,就是不難理解的。很長時間以來,由于制度或政策的限制,農民基本不能從事種植業和副業以外的行業,也就不知道比較收益低的問題。改革開放以后,農民逐漸可以就地或異地從事其他非農行業了,青年農民很快就意識到“種田不劃算”,因為“種田沒有什么(現金)收入,只是弄個口糧”而已。江南某村就有過罷種事件,內地某村的一些青年農民甚至認為“在城里拾垃圾也比在農村種地強”。在那里,撂荒現象也時有發生。西北的村民在與自然的抗爭中,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求生存的行為模式:天旱遭災時,政府救濟加外出打工等于吃飯;天不旱不遭災時,干農活加外出打工等于吃飯加零用。村民的外出正是以“混口飯吃”與“掙點零花錢”這種低限度的生存需求為原動力的。當然,這并不意味著農民就只有外出一條路。江南的村子由于鄉鎮企業發達,農村勞力基本在本村本鄉就實現了向非農行業的轉移,而即使沒有什么鄉鎮企業,如果家庭養殖業經營得當,也可以吸納許多勞力。西南的兩個村的資源與環境條件彼此類似,但由于一個村近年來利用分給各家各戶的荒坡飼養鵝群,不僅增加了收入,也沒有多占耕地或污染環境,外出務工人數更是明顯少得多。

另外,農民外出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素是信息的作用?,F在,在許多農村地區,村里都開始有了電視機。在這八個村子里,青年農民每天大多花一定的時間看看電視節目,而他們只需要閑時從新聞信息中,就可以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大體是個什么樣子。尤其是大城市和沿海地區的發展勢態,對他們的心理影響和沖擊不可謂不大。現代的科技和傳媒,使得時空伸延到各個角落,信息傳遞到每個鄉村,世界正在變得越來越小。在這種信息刺激下,當制度性條件開始松動,特別是戶籍制在一定程度上被身份證制度取代,糧票也已經不管用的時候,農民特別是青年農民就開始考慮另謀他途了。

這樣,從分田責任制到鄉鎮企業,再從鄉鎮企業到外出務工,中國農民一步一步地通過自己有目的的行為,逐漸地改變著行為規則和制度約束,改變著資源的組合方式。如果說,農民們也有所謂理性,也會計算投入/產出的話,那么,在他們做出種種選擇的時候,首先不是為了利潤而是為了生存,為了掙得一些現金以補生活之需。據我們的調查,現在,即使不考慮農業投入,單就日常的開銷,包括油鹽醬醋、衣帽鞋襪、子女教育、生病吃藥、集資攤派等等,僅靠在有限的耕地上的較低的農業收入,是很難做到收支平衡從而維系全家的生計的。

應該進一步注意到的是,雖然農民作為行動主體無論是七十年代以后試著興辦鄉鎮企業還是八十年代末以來外出打工,一開始主要地無非是為了掙點現錢以補生存所需,同時也減緩一下眾多的人口對有限的土地的依賴程度。但是農民主體的有目的經過自己權衡的行動同時是具有反思性的,即是說,他們在尋求生存的過程中,不僅在有意無意之間改變著行為規則和制度約束,改變著資源的組合方式,而且也在不斷地反觀自己的行動,反省這些行動的后果。這樣,當江南廣東的鄉鎮企業發展到一定程度時,農民們就發現,與其以農業(種植業十副業)為主不如以鄉鎮企業為主?,F在,外出務工也漸漸地使一些青年農民意識到,進城打工的好處,完全可能超過掙點錢來修房子討媳婦看病吃藥還帳還款。“一點也不比專家笨”(舒爾茨語)的中國農民,在尋求生存的過程中不斷探索,不斷嘗試,不斷改變著制約他們行動的結構,也不斷改變著他們自身。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欧美不卡| 99这里只有精品免费视频| 日韩福利视频导航| 在线毛片免费| 国产精品短篇二区| 无码网站免费观看| 无码aaa视频| 99热精品久久| 91久久国产综合精品女同我| 免费午夜无码18禁无码影院| 真人高潮娇喘嗯啊在线观看| 中国特黄美女一级视频| 免费可以看的无遮挡av无码| 成人看片欧美一区二区| 91精品啪在线观看国产60岁| 亚洲国产看片基地久久1024| 久久精品视频一| 99热这里都是国产精品| 91精品国产一区自在线拍| 9丨情侣偷在线精品国产| 国产精品大尺度尺度视频| 5555国产在线观看| 91区国产福利在线观看午夜| 精品人妻无码中字系列| 91网址在线播放| 香蕉国产精品视频|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鬼色| 日本草草视频在线观看| 欧美另类第一页| 亚洲自拍另类| 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电影| 在线中文字幕网| 国产精品蜜芽在线观看| 亚洲AV人人澡人人双人| 日本成人福利视频| 一级片一区| 亚洲欧洲日韩综合| 国产激情在线视频| 国产精品欧美激情| 直接黄91麻豆网站| 日韩麻豆小视频| 国产a v无码专区亚洲av| 一本一道波多野结衣一区二区| 国产精品亚洲а∨天堂免下载| 国产凹凸一区在线观看视频| 欧美成人国产| 亚洲国产一区在线观看| 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宅宅| 亚洲综合色吧| 久久久受www免费人成| 丁香婷婷综合激情| 国内精品91| 中文字幕佐山爱一区二区免费| 国产女同自拍视频| 欧美69视频在线| 国产精品流白浆在线观看| 亚洲区视频在线观看| 欧美另类第一页| 亚洲视屏在线观看| 一区二区三区在线不卡免费| 国产亚洲精| 日本精品αv中文字幕| 国产麻豆永久视频| 国产一级毛片高清完整视频版| 伊人成色综合网| 色噜噜中文网| 国产最新无码专区在线| 国产精品jizz在线观看软件| 国产精品yjizz视频网一二区| 亚洲性日韩精品一区二区| 欧美区一区二区三| 国产精品私拍99pans大尺度| 国产视频欧美| 色综合中文字幕| 操国产美女| 99久久精品国产综合婷婷| 中文字幕66页| 极品尤物av美乳在线观看| h网站在线播放| 久久五月视频| 国产流白浆视频| 欧美成人a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