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濤
差不多所有的中國古代文學通史,都遠溯到原始韻語和神話,給予先秦以極大重視,而同時認為魏晉時期是中國文學自覺時代,這幾成學界公論。但由此造成了文學史撰寫中的尷尬局面,一方面是對文學非自覺時代的先秦兩漢“文學現象”巨細無遺的廣泛描寫和價值判斷,另一方面,卻是對這一時期是否有純粹自覺的文學的懷疑。聶石樵教授八十余萬字的新著《先秦兩漢文學史》對這種兩難處境拿出了自家的回答。
孔老夫子說:“必也正名乎”,名不正,言則不順。撰寫先秦兩漢文學史,首要問題是先秦兩漢時期是否有獨立的文學形式存在。因此,作者對先秦兩漢時期,最具純文學意味的詩賦,予以關注。這種關注不是各自為政的孤立研究,而是從史的歷時性、整體性原則出發,去把握其內在的聯系,多角度透視詩賦之間,詩與賦內部各自的互動性。這就不僅勾勒出先秦兩漢詩賦發展的單向線索,而且揭示了這些現象后面的內在本質。并由此認為辭賦體之出現,標志著文學與經學、史學、哲學的分途,標志著文學作為一種獨立形式在向前發展,其趨勢是向上的而非衰落的。經、史、子、集的分立,還要待晉宋時期,但楚辭的出現,可以說集部在創作實際中已經成立。先秦兩漢時期固然被認為是文學的非自覺時代,但此時期的詩賦創作,屬于文學的范疇則應無疑。在歷史的客觀存在和經主觀闡釋的歷史這二重性之中,盡可能趨向前者,才能更接近于歷史的原貌。“存文學史事實之真”是作者的追求。
當然,文學史是社會文化史的一部分,文學史的研究,免不了和社會文化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而作者探討從古代幾乎完全是神之世界的神話,轉變為半神半人的傳說,再轉變為具有巫術色彩的筆之于書的“文學萌生之跡”時,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展示出了我國歷史文化源頭的真實面貌,在這樣深厚廣闊的大文化基礎上,建構系統的文學史體系。
但是,作者又不是僅對各歷史階段的社會文化狀況作單一考察,而是于文學現象中,揭示歷史文化狀況,又從具體的歷史文化背景中給文學現象定位,揭示其意義與價值。這里略示一臠,以知全味。論及《詩經·大雅》時,作者反對將《大雅》作為廟堂文學加以否定,認為《大雅》的歷史價值遠遠超過《國風》?!洞笱拧分械难顼嬙?,也有特定的歷史背景,即“周之諸侯、群臣大都是同姓子弟,周國君要加強自己的統治,必須利用宗族間相親相愛的關系?!币虼耍@些宴飲詩,具有發揮宗族間親親之道,宗法之義,從而達到鞏固統治的政治作用,是當時歷史的真實反映。這與時下的酒桌上談交易,可否算同曲異工呢?
抓住最具代表性的文學現象,全面輻射先秦兩漢時期各類具有文學意味之作,也許是此書最重要的特點之一。對大作品、大作家,這些文學長河中的浪峰,作者給予了濃墨重彩的渲染,而對于處于浪谷的許多不為人注意的文學現象的揭示,又準確把握了這一時期文學的全貌?!断惹貎蓾h文學史》以文學本位的立場,來審視所謂的文學的非自覺時代。力圖表現真正的文學本身,是此書意蘊所在。
(《先秦兩漢文學史》,聶石樵著,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四月版,31.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