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歌舞團來草原招生的人相中了我,我卻偷偷躲到了姥姥家;大哥騎馬找到我,并把我帶到大山里,狠狠地揍了一頓——
那年我9歲
我小時候長得算不上漂亮。眼睛很大又很摳,腿挺長,頭發特短又出奇地黃。從不穿花衣服。人挺壞,還很霸道,經常跟一些男孩子在一起玩耍。常常有鄰居會這樣問我媽媽:你從哪里撿來的蘇聯孩子?因為我家就在中蘇邊境上。直到今天,陌生的蒙古人也從不會把我當成他們中的一員。這么說來,我其實還是有些獨特,是吧?
也許正因為這點點獨特,我才有了一些別的孩子所沒有的機會。
9歲那年,中央民族歌舞團來我們這里招生,在學校推薦的一大堆文藝骨干中,他們相中了我。在我幼小的心目中,最大的是天,第二大的就是我們祖輩生長的呼倫貝爾大草原了。想到要走出這跟天差不多大的草原,去遙遠的北京,我嚇壞了。那天吃過中午飯,我悄悄地出走了。走呀走,一直走了4個多小時,才走到了我姥姥家的蒙古包。在我姥姥家躲到第4天,我大哥騎馬找來了。他把我帶到大山里,狠狠地揍了一頓。大哥比我年長許多歲,他清楚去北京對我意味著什么。那時候,來招生的人已經走了,大哥只能又氣又恨。
如果那年我就到了北京,也許今天我還在搞舞蹈。
一通似乎夾雜著“艾麗婭”的意大利文之后,能容納8000觀眾的洛迦諾禮堂掌聲陣陣,“艾麗婭,上臺領獎呀!”“是我嗎?”直到主席臺上有人用中文喊我,我這才如夢方醒一般地站了起來——
我已從影十幾年
我打小的愿望是當兵能軍。雖然我逃過了民族歌舞團,但卻沒有逃過歌舞這一行當。“出走事件”沒幾年,我剛上了初中,鎮上的烏蘭牧騎(蒙文文工團之意)來我們完工公社巡回演出。我那時經常在課余跟一伙男孩子打籃球。由于我們那里沒什么可玩的,文工團員們也就加入了我們的打籃球行列。很快,他們就對難辯性別的我起了興趣。他們走后不久,在公社做行政工作的我的父親就接到了一個電話,希望我前往鎮駐地通遼參加文工團的招生考試。
有了第一次的教訓,這次我沒打折扣,考就考唄。空手到了那里,人家說,怎么沒帶行李?我們已經決定要你了。沒什么可商量的,我爸回去準備行李,我就成了準文工團員,學起了跳舞。
半年后,他們送我到中央民族歌舞團進行專業培訓。真沒想到,轉了幾年,我還是跨進了這座大門。
培訓期間,恰逢北京電影學院民族班招生,有朋友勸我去考表演系。表演系是干什么的?就是演電影呀!演電影哪有跳舞好?跟稀里糊涂跳上舞一樣,我又稀里糊涂地去考電影學院了。我那時特單純,真的就跟一張白紙似的。老師說,你演個小品吧。什么是小品?雖然不明白,膽子卻特大,根本沒有怯場這一說。結果
老師讓干什么就什么都干了。
草原一片翠綠的時候,我爸媽接到了一張錄取通知書。我媽一個漢字也不認識,我爸好歹弄明白了這是發自何地的一紙東西。我爸媽對著我的三個哥哥說,誰有本事誰就去闖吧1
結果,1981年我成了內蒙古大草原有史以來進入電影最高學府的4個人中的一個。剛上一年級時,我的成績很一般,但我感性的東西很多,而良好的感覺對一個演員來說太重要了。三年級的時候,我們的主任教員海音老師推薦我去上影廠拍了一部電影《車輪四重奏》,這應該算我正式拍的第一部戲,但卻并不是我第一次觸電。我第一次拍戲應該是上學之前。那年在東北大匯演的時候,一個叫《阿麗瑪》的攝制組正在選女主角,不知怎么的就選中了我,飾演一個頗為成熟的女紅軍。這對單純的我來說,太難了。怎么折騰都演不像。結果只好由主角改演只出場幾次的小配角。這一段插曲,在潛意識里對促使我報考電影學院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畢業后,我分到內蒙古電影制片廠。到今天,我已經演過15部電影,有《遙遠的氈房》、《醒來吧媽媽》、《天堂之路》、《狼祭》等;還演過從6集到20集長短不等的各式電視劇,大約百卜來集吧。好多你都沒有看到吧?有些連我自己都記不起來了。有的觀眾卻會記得我。有許多次,我去商店買東西,有人沖著我喊:“阿惠!”、“阿蘭!”。最有名的恐怕要算《二嫫》吧,它不但把我推上了瑞士洛迦諾國際領獎臺,還讓我抱上了“金雞”。第一遍看過《二嫫》,我媽媽說:“你們導演怎么那么壞,把你弄成那樣?”;第二遍看過《二嫫》,我媽媽哭了。她說:“你真偉大!你能把面揉成那樣,多不容易呀!”
我選角色,從不分主角配角,不管土的還是洋的,只要人物有性格,有光彩的一面,我都會認真對待每一場戲。總會有你發光的時候,我常常這樣對自己說。
這么多年,我演過警察、警察妻子、農村婦女、歌星等許多角色,要說最土的就屬這個二嫫了。
《二嫫》說的是一個靠賣面制品過活的窮山村里的婦女,為了給自己的兒子買上一臺彩電,便沒日沒夜地揉面,趕制、油炸、叫賣。并最終實現了自己的愿望。
想當初,競選二嫫的演員很多,有的演員能帶來資金,有的演員可以拉來贊助,而我卻只帶著自己去了。我以前曾與導演周曉文合作過電影《黑山路》,這回試來試去,他認為還是我最合適。我們先去張家口農村體驗生活。開始的時候,我們還按常規每天洗腳洗臉,但很快就一盆水又洗臉又洗衣服又洗腳了。因為那地方吃水要走很遠很遠的路。我們跟房東一樣早上4點起床,吃得特足,上山干活兒去;晚上七八點鐘回來,困了,便上床睡覺。到拍完戲回城后,竟有些不能適應城市生活了。
初讀劇本時,我不相信為了一臺彩電竟至于如此玩命干。在這種環境里呆上一段時間我就完全能夠理解了。因此,我對二嫫的理解,有個先從外面找到感覺然后又從內心體驗到了的過程,這種感覺非常真實。基礎打好了,人就不虛,感覺特實在。這樣,一個眼神過去,肯定就是它了。拍攝的整個過程中,我覺得自己就是二嫫。
(插圖參見原版面艾麗婭自己還沒有車,但她說下一步要進駕校正兒八經學學駕車/BP機叫了,艾麗婭邊看呼 機邊綽起了電話)
用腳揉面,是那個地區的特點,也是二嫫身上最出彩的地方。但對于我這個別說用腳就是用手都不會
揉面的蒙古人來說,實在是天大的難題。導演要拍下揉面的全過程,又不能用替補。導演命令我必須在20天之內拿下這一“高難動作”要讓人一看你就是靠這個生活的人!
我特迷足球第一次瞅著眼前的一大盆面,我就想了:馬拉多納能練到永遠讓球粘在腳背上除非腳崴了或絆倒了。我那面要是能揉到那個份上,二嫫也就成功了一半。
道理挺簡單,可真正操作起來卻不容易。站在盆里,一會兒人倒了,一會兒面又滾到外面去了,一會兒腳給弄破了。腳不聽使喚,手急得要命,可又不能去幫這個忙,又氣又急又累,沒有用。一天至少5團面,一袋從糧店弄來的糙面,一天半就揉完了。到如期實拍時,我已經揉掉了十幾袋面粉。
二嫫的成功,誰能說沒有這十幾袋面粉的功勞?
第一次與我相識的人,有的會說我特客氣,有的會說我特厲害,有的會說我很憂郁,有的會說我的眼神特逼人,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感覺。這說明我是個很成熟的女性——
我應該演更多的二嫫
我不是那種靠一部戲一炮走紅的運氣明星。我靠的是多年的認真與孜孜不倦。
已經5年了,我沒有回家看過媽媽。那年我爸爸得癌癥去世,而我因為柏戲沒能趕回去;去年春節,我都準備好了回家,可大年三十,我只能打電話通知媽媽,女兒今年又不能回家了,因為原計劃年前拍完的的戲沒有拍完。,
我媽媽老問我,一部電影不就是一個多小時的事的兒?怎么你一走就是半年、好幾個月?老說沒拍完,沒拍完。我媽媽一輩子都在做馬背上醫生,沒有多少文化,更絕少走出過草原。好多拍電影方面的事情,你講了她也聽不懂。有一次我媽媽決定親自看看我怎么拍戲。熬了一天一晚上,她雖然什么也沒看懂,但她從此明白我總在天南海北地忙些什么了。年紀大了的媽媽雖然更想念唯一的女兒,但她們像從前一樣絕少干涉孩子的事兒。
有一回,我媽媽終于忍不住了,她對我說:“你為什么就不能像凱麗那樣演個劉惠芳,這樣我不就可以天天晚上看到你了?”我們那里電影院很少,我媽媽只能通過電視看到我。
也許是為了我媽媽,我才接一些電視劇。但拍了一些電視劇后,我發現還是喜歡拍電影。因為電影不僅是國際性的東西,而且是完整的東西。一部電影哪怕它被槍斃了一百年,但在我心目中它永遠是我個人的財產;而電視劇今天拍了,明天可能就拿這帶子去拍廣告了。但現在我的看法稍微有了改變。《二嫫》之后,我拍了20集的電視劇《女銀行家》,眼下我又在拍另一部20集的電視劇《沒有國籍的女人》。這些角色大都是一生坎坷,經歷頗復雜的女人,演起來很過癮。
雖然二嫫給我帶來了很多榮譽,通過二嫫大家認識了我艾麗婭,也通過二嫫大家認可了我的表演,但畢竟二嫫已成為過去,我應該演更多的二嫫,洋的二嫫,國外的二嫫,各式各樣的二嫫。我想演一些長一點的、現代一些的電視劇,讓觀眾更多地了解我。
今天,我是比昨天名氣大了些,但我不認為我就是明星了。我覺得“明星”這個詞很重。當然了,如今一夜成名的明星到處都是,但我不認為那是真正的明星。真正的明星,應該是各方面都很成熟,站得起立得住,經得起推敲,不只演技超人,他的人品也應該是過硬的。我知道,我在走著這樣一條明星之路。